《中宫》免费试读第52章 他的阿娘就活不成了
宋瑜和宋池之间的差别随年龄增长而愈发明显,钱姨娘的孩子越是聪明,便越惹周晏琬生厌,每每宋瑜当着众人的面大放异彩之后,他的阿娘钱氏总会被当家主母周氏用难以入耳的言语羞辱,有时甚至累积身体发肤。
三岁,父亲替他请了盛安城里最好的老师开蒙,拿着师者所赠的上好方砚一路小跑回院,喜滋滋的想同阿娘分享,可一推开门,看见的却是光着膝盖跪在碎瓷碴子上的阿娘。
都说岁小的记忆不牢靠,可宋瑜至今还能清清楚楚的记得那一日推开房门后看到的景象。
阿娘膝盖下跪着的是父亲前日里新送来的波折文彩陶,瓷瓶碎裂,里面原本插着的几枝梨花凌乱的散在地上,最近的那支梨花染上自阿娘膝盖处淌过来的鲜血,红的就是像是寒风中的灼灼腊梅。
他的阿娘流了那么多的血,明明疼的要死,却还是笑着拉过他的手温柔地问,“瑜儿手中的方砚,可是先生送的开蒙礼?”
四岁,短短一年时间,他已在师者的帮协下通读百书,先生当着宋旌文的面毫不吝啬的赞他为古往今来第一人。
这话经由侍从的口传进周晏琬耳朵里,她看了一眼乳娘身旁同为四岁却连一句完整话都说不利索的宋池,嫉妒的火苗蹭的一下燃起,在胸口烧成熊熊大火。
那一日,天空下了好大好大的雪,他的阿娘被主母身边的嬷嬷扒了狐裘扔进院中冷的刺骨的水缸里,单薄的里衣被冰水浸透,寒气直往骨头缝里钻。
被周晏琬锁在屋里的他戳破窗户纸,踩在板凳上往外看,置身于水缸里的阿娘瑟缩不停,那张没有丝毫血色的嘴唇止不住的打颤儿。
外头的雪越下越大,缸里的水越来越凉,起初,雪花落进去尽数融成了水,后来水面结了一层薄薄的冰,飘进去的雪花便不再融化,而是一层一层的累积起来。
再这样下去,他的阿娘就活不成了。
意识到这,小小的宋瑜踩着板凳翻过后窗,因为身量不够,在落下的时候整个后背生生摔在了地上,虽疼,可他不敢耽搁,连忙爬起来奋力向宋旌文书房所在的方向跑去。
他原以为父亲会救阿娘脱困,所以不遗余力的跑向他,就像是一个穷途末路的人奔往眼前唯一闪现的光亮。可是他错了,他的父亲怎么可能会因为一个小小的姨娘而去得罪作为将军女儿的正妻。
“阿瑜,池哥儿先天不足,而你天资卓绝,你母亲心里头有落差,难免会积些怨气,且等一等罢,等她气消了,自然就不会再与你阿娘计较了。”
父亲用亲和的语气委婉的将他拒绝,他依旧是一个穷途末路的人,只是那道闪在眼前的光……灭了。
重新回到院里的时候,缸中积攒的雪已经没过了阿娘的肩膀,那头被金雀钗松松挽在脑后的青丝沾满雪片,白的就像是一个已过耄耋之年的老者。
四岁的宋瑜站在院中烛火映照不到的角落里,静静凝望着被人置于水缸之中的阿娘,以幼小的身躯陪她一同淋着这漫天飞雪。
主母跋扈,父亲放任,那是他第一次无比清晰的感觉到,在这偌大府邸里孤立无援的感觉。
那一次,他是真的以为自个儿的阿娘要死了,甚至已经在心里打算好了要陪阿娘一块儿冻死在这长夜之中,好在——
好在周晏琬的傻儿子从秋千上摔了出去。
得知宋池荡秋千出了意外,周晏琬再顾不上钱姨娘,带着丫头婆子连忙回了主院,宋瑜跑到水缸跟前的时候,才发现阿娘已经被冻的失去了意识,他伸手试图将钱姨娘从水缸里拉出来,奈何手上的劲儿太小,根本就无法做到。
院里侍奉的下人怕周晏琬折返回来怪罪,无一人敢上前帮忙,宋瑜只能从花圃里捡一块石头,使尽全身的力气一下又一下的砸着缸身,四岁的孩子能有多大力气,无非是靠着一道又一道力气的叠加,方才将厚厚的水缸砸碎。
五岁,父亲带他进宫面圣,金銮殿上,先帝爷问他我朝科举制度的益弊,他未做思考便侃侃而谈,言语之中直击要点,先帝惊讶于他小小年纪便有如此高见,特赏了他一块可随意出入宫阙的令牌,破格许他登殿论政。
那是他五岁的最后一日,开蒙仅两年,便获得了天下学子寒窗十数年都不一定能得到的殊荣。
手掌心里握着那块冰凉的令牌,宋瑜一点儿也不觉得高兴,他甚至还有些……害怕,回到丞相府里,看见领着一大群丫头婆子破门而入的周晏琬,宋瑜知道自己的害怕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他的阿娘又要遭殃了。
脑海里不受控制的想起那夜父亲的话,如果说他的天资卓越是要累及阿娘活受罪的,那么要这卓越的天资有何用,倘若可以选择,不如泯然众人。
“周氏背靠将军府,以我之力绝无撼动她的可能,既无法对敌人行打压之术,就只能往后退一退。”
“父亲说,母亲心中有落差,而我能想到消除母亲心中落差的唯一方法是将我也变成和她儿子一样的人。”
“少璟,帮帮我吧,在这个世界上,就只有你能帮我了。”
六岁的第一日,宋瑜对甫满九岁的李少璟如是说,于是,他发了一场谁也奈何不了的高烧,再一次醒来的时候,他已经不再是那个人人称赞的神童了。
无瑕美玉,碎了便不值当了,那些曾将他捧上圣坛的人慢慢将他忘记,包括先帝爷,包括他的父亲,也包括……周晏琬。
丢却天人之智,蒙住流溢在外的光彩,他终于替阿娘换回了该有的平静。
六岁以后,人人都替他惋惜,就连阿娘也不止一次摸着他的后脑勺叹息。
可做神童有什么好?做痴儿又有什么不好?
在那个所谓的家里,主母周晏琬仗着母家的权势一手遮天,后院里的姨娘与其所生子女过着的皆是仰人鼻息的日子,他的优秀不仅没能提升阿娘在丞相府里的地方,反而教阿娘因此受了更多的欺负与折磨。
前程似不似锦一点儿也不重要,他要的从来就只有阿娘的平安,被先后赶回曲池老家的时候,宋瑜心里是说不出的轻松。
终于,终于要脱离苦海了。
虽只是暂时,却仍教他格外开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