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夏日,东唐帝亦在北山。
鲜血染就的千里赤地,点燃了他一腔热血,成为经年午夜梦回的震撼。
东唐帝望向眼前的少女。
她身材纤细修长,发髻凌乱松散,衣裳也遍布褶皱。
却在众多贵胄前抬头挺胸,气势斐然,她一双眼眸,耀眼若天上星辰,透射出坚毅果敢的冷色。
这般气概与风度,恍惚中与他在战场上惊鸿一瞥的两重身影重合。
那是威北将军夫妻,永垂不朽的战魂!
“宁将军与邵夫人,是我东唐的楷模,是永垂不朽的英雄!”
“朕与东唐,终究愧对了他们。” 东唐帝声音低沉。
“臣女的父母为家国利益牺牲,为百姓福祉献身,他们是英雄。”宁芊芊垂眸说道。
“然皇上,为守护江山,为国祚稳固,亦能抛却荣辱鞠躬尽瘁。”
“你们在不同的领域,共同创造着属于东唐的辉煌,你们是最亲密无间的战友,都是东唐的英雄!”
“我宁芊芊。”她忽而俯身,五体投地拜下:“感恩有您,身为东唐百姓,臣女无悔!”
“好!好!”东唐帝望着臣服的少女,似又回到往昔峥嵘岁月,看到了将敌军斩杀与马下的辉煌。
世人只知,北山之战是威北军之痛,却并不知晓,那一战也是东唐的崛起。
正是因为那一战激励了帝国军民的热血,才使东唐上下一心,走上巅峰。
“芊芊丫头,你起身吧。”
“你乃忠良之后,邵夫人唯一骨血。”
“朕赐你龙鳞令,可调配威北将军府库一应财务,封北山县主,以慰你父母在天之灵。”
四野寂静,宁芊芊再度成了众人焦点。
北山县主也就罢了,要紧的是威北将军府府库,皇上竟然……交给了她?
宁念古是个奇人,不但文武双全且极善于经商,他在练兵打仗的间隙,挣下了大把的家业。
加上皇家数年赏赐,据说威北将军府的财力较之国库更加充盈。
但……自打将军夫妇二人战死,府库便被皇上下旨封存,落回宁家的产业,不足十分之一。
“多谢皇上。”宁芊芊眼底笑意多了几分真诚。
她故意提起父母功勋,就是为了提醒东唐帝,他欠了宁家两条命。
当日父母下葬,他曾下旨善待烈士遗孤,无论真心还是假意,让宁芊芊嫁给病入膏肓的昭王为妃,都是够格的!
这也是故去的原主,应该得到的荣耀。
幸而,东唐帝尚有良知!
“我爹娘临终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臣女,唯我终身有靠,他们才可真的瞑目。”
“臣女提起旧事,并非为了谢恩讨赏。”
“而是为了向皇上申明,两位皇子想要迎娶臣女,正是在贯彻皇上的仁善,善待遗孤替国分忧,理应表彰!”
柳丞相瞧向宁芊芊的目光深了深。
疯癫愚蠢?这的女人,蒙蔽了东唐多少人?
“芊芊丫头思虑周全,朕甚欣慰。”
东唐帝捻须而笑:“你也不必过谦,朕金口玉言说过的话就会算数,该封赏给你的东西一样不少。”
“父皇请三思!”元朗面色微变,眉峰紧蹙如山:“宁芊芊,她何德何能,担得起如此重任?”
这个女人,是他不要的弃妇,就该是泥沼里污浊的尘垢。
怎可看她扶摇两万里,直上九重霄?
“我没有资格,谁有?”
金碧辉煌的南书房,纤弱少女束手而立,黝黑的瞳仁迸射出无所畏惧的璀璨,即便面对满堂尊贵,亦不曾显出半点卑微。
“我脚下所踏,乃我爹娘一生挚爱之东唐,我生活之地,乃他们拼尽一生守护的信仰。”
“我是爹娘唯一存世的骨血,他们的志向气节早已镌刻入灵魂。”
“他们的心愿梦想,自然也该由我延续实现,护佑东唐,国富民强从来不是空喊的口号。”
她眸色冷沉,骤闪过耀眼的华光:“实现这一切,需要强大的财力,宁芊芊,愿接替父母旗帜,继续开创,千古一东唐!”
寂静的四野,针落可闻,少女铿锵之言,如珠落玉盘,直击人心。
元颂的眼底,倒映出少女的身躯,唇畔不可遏制的勾了一勾。
元朗则双目猩红,心中如遭油烹。
他忽然觉得心慌,似要失去什么极其重要的东西。
宁芊芊,明明如此不堪?为何,他竟一时,控制不住的心动,难以遏制?
“父皇莫要被她一面之词蒙蔽,东海谁人不知,宁芊芊疯癫鲁莽,不堪大用!”
“睿王殿下是否忘了,我疯癫之名,从何而来?”
宁芊芊淡淡开口:“你练兵受伤,我奔波千里,为你寻医问药。”
“你大比获胜,我彻夜不眠,为你缝制衣袍。”
“你心情低落,我守候一旁为你歌舞助兴。”
“四年来,我守候父母定下的婚盟,处处为你奔走,你是怎么对我的?”
元朗呼吸一滞,眼底闪过一丝不安。
宁芊芊捧来的药草他甩到了她的脸上。
她缝制的衣袍,被他毫不犹豫丢给了乞丐。
她载歌载舞时,他将她拉倒了大街上,供市井流民一起观看取笑。
这样的事情接连不断发生,宁芊芊彻底成了东海城百姓口中的可笑疯子。
“殿下,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欠宁芊芊一个道歉。但,她已经不需要了。”
深爱元朗的宁芊芊已经被他逼死,道歉从来半文钱不值。
她要看着元朗一步步坠入深渊。
这才是对宁芊芊,最好的交代!
“父皇。”
元颂双拳相碰,铿锵出声:“宁将军对东唐的恩德不足以言表,儿子愿肩负起宁芊芊往后余生的重任,给她平安喜乐,方不复先烈所托。”
“宁将军的大恩大德,儿子愿以身相许!”
四下静了半瞬,宁芊芊侧首瞧向元颂,被他雷的嘴角微抽。
男人肤色苍白如纸,眼底也因久病不见光彩,却难掩坚韧如铁的气魄,一言出重于泰山。
这样坚毅正派的模样,是如何说出以男儿身相许女子,这种耸人听闻的言论?
东唐帝的眉峰似也颤了一颤,他强绷着脸瞧向一侧高深莫测的柳丞相。
“爱卿以为,此事如何?”
柳丞相捻须而笑:“臣以为,甚好。”
“父皇。”元朗心中略过不安,原来父皇竟如此看重宁芊芊的父辈功勋?
他……是不是失去了什么?
“父皇,儿臣本就与宁芊芊有婚约,虽昨日已迎娶了正妃,儿臣可许宁芊芊侧妃之位,迎她入府。”
宁芊芊眯了眯眼,元朗这个玩意,怎么能这么恶心?
刚刚还弃她如敝履,听到皇上对她的封赏,转头就要娶她做侧妃?
“芊芊昨日就说过,此生与六弟再无瓜葛。”
元颂忽而冷哧:“甚至将她半幅嫁妆都赠予六弟,以赡养弟媳。”
“前缘尽断就该抽身离去,方不失男儿大丈夫之英雄本色,如六弟这般死死攀扯不放,实在令人不齿。”
“天下万民皆可迎娶宁芊芊,独你元朗,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