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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急投医

  (一)

  办公室内,烟雾缭绕。

  梁军辉歪坐在沙发上,粗粝的手指夹着一根雪茄,缓缓放到嘴边,深深吸了一口,却闷了好久才吐出来。

  他掸烟灰时,将宝石镶嵌的烟缸擦落在地,助理不敢去捡,也不敢出声。

  老板自从得知柴若舒携南嘉转签约对手华梦公司以来,一直沉默。

  “好,真的好,好得很呐。南嘉这个小婊子和柴若舒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看来是没吃过什么苦头。”梁军辉忽然阴恻恻地说了一句。

  那日在国贸吃饭,助理也去了,所以他全程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再加上跟了老板四五年,老板的行事风格,以及他心里想什么,助理大概都能猜到个七八分。

  柴总监的能力有目共睹,老板也不是真的想她离开,只是她那么驳老板的面子,老板自然要给她些教训。其实,只要她按照老板说的做,再低头认个错也就没事了。这些天,老板一直在等她回来找他,却没料到她这么硬气,直接带着南嘉转投对家了。

  老板能不生气么?

  在梁军辉的眼里,这就叫做背叛。

  “阿正,你在干什么?过来。”梁军辉突然喊助理。

  阿正浑身一哆嗦,忙小跑了过去。

  “你帮我做一件事——”梁军辉俯身,对着阿正的耳朵,声音渐渐低下去。

  阿正听完后,不知道老板这么做的目的,但是他也不敢多问,只是点头:“我马上就去布置。”

  “回来。”梁军辉在背后喊他。

  阿正立刻站在原地不动。

  “我记得,南嘉是不是有个贴身的助理,长得有些黑的那个?”梁军辉眯着眼睛问道。

  “好像是有这么个人。”阿正回忆道。

  “查一下她。”梁军辉别有所指地看了眼他。

  阿正立刻会意。

  “这烟灰缸是我之前从欧洲带回来的,送你吧。”他懒懒地指着地上的烟灰缸说。

  “谢谢老板。”阿正很感激。

  毕竟,他就算再没见识,也能看出这只烟灰缸上镶嵌的宝石价格不菲,倒卖倒卖,也许能出个好价钱,够自己老婆孩子花很久。

  二月五号,新年前夕,昆仑饭店大厅内,一场盛大的发布会即将开始。

  也是见了鬼,原本晴空高照的天气,突然之间就阴沉了下来,颇有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势。

  就算是要落大雨,许多媒体也不请自来,王西看到这些情况,喜在心头,路上还在和柴若舒边走边闲聊。

  “南嘉的号召力比我预想得还要好一点。”他说。

  “要不然,你以为微博热搜上的那些话题,都是买来的啊?她的美貌本身就是个永不过时的营销点。前年的电视节颁奖晚会,她仅仅是脱了一件大衣上个台,台下就一阵轰动,一群镜头对准她拍,因为她够美,就算是在美女如云的娱乐圈,那也是出类拔萃的美。”柴若舒毫不吝啬对南嘉的夸赞。

  王西对她的话不置可否,只是一笑,“你这倒是有意思,一般美女都会嫉妒美女的,你这说的,比男人还迷恋她。”

  柴若舒耸耸肩,“别把女人都看得那么小心眼儿。girls help girls,相互扶持比相互妒忌来得重要。何况,经纪人看艺人,就像是看待一件价值连城的艺术品,只想要好好收藏,哪里想要和艺术品比价值呢。再者,我有能力收藏这件艺术品,不就间接说明我的价值了吗?”

  王西大笑,学得倒快,“所以我能一举签下你俩,也是我有价值。”

  二人在台下说说笑笑,看着工作人员跑前跑后地忙碌。新闻发布会就快开始了。有助理跑过来,将一叠演讲稿递给王西。

  主持人在台上致辞后,将话筒递给王西。

  王西对这样的场合驾轻就熟,稿子读了一半,干脆扔掉了,开始发表即兴演讲,内容无非是对新加入华梦的柴若舒以及即将出场的南嘉的介绍,与她们未来的合作方式,以及对华梦公司未来的展望。

  台下,有工作人员对他比手势。

  “话说到这里,我们就请我们今日发布会的主角,也是我未来最重要的合作伙伴——南嘉小姐上台给大家说几句吧。”王西说完后,带头鼓掌。

  和在红毯上艳压群芳的造型不同,南嘉今日穿着简单。一件白色衬衫搭配一条高腰阔腿裤,南嘉圆润平滑的肩线、丰满妩媚的胸型以及纤细一握的腰肢,都为这身简朴的造型增色不少。

  能将这一套衣服穿出一回眸三生盼感觉的女艺人,大概也只有南嘉一人了。

  “今天——”南嘉的话才说出两个字,瞳孔中出现惊慌的神色。

  两名便衣警察模样的人手持传唤证上台,不由分说,架起南嘉就走。

  “你们干什么?松手,快松手。”南嘉挣扎着,可箍住她的手跟金刚石一般,根本挣脱不开。

  “先生,是发生什么事了吗?有事情好商量不是?”王西也是一脸懵,想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又不敢得罪警察。

  两名警察根本不搭话,直接将南嘉架到了外面的警车上。

  台下记者惊呼中,敏感地发觉这是一个爆炸性的新闻,一时间,闪光灯不停,王西和柴若舒一下子都傻了眼。

  (二)

  三小时不到,“著名明星南嘉在新闻发布会现场被警察铐走”的新闻不径而走,很快成为新浪微博热搜第一,所有人都在议论此事,各种传言都有。

  ——在现场就被带走了啊,一点面子不给啊,这得是犯大事了。难道是吸毒?

  ——你不要胡说八道了,吸毒的人一看就看出来了,南嘉哪里像?

  ——她生图你看过没?瘦成那副样子,而且看起来很憔悴,真的像瘾君子。

  ——也说不定是别的什么事儿呢,比如偷税漏税什么的。

  ——也不可能吧,犯这事儿的不躲去海外避避风头,还这么高调地开新闻发布会?

  这些流言在网上有愈演愈烈的趋势,像是一簇火苗,被人浇了一桶油,火势彻底失去了控制。

  王西和柴若舒跟着来到派出所,了解了什么情况后,气不打一处来。

  原来,是梁军辉报警说南嘉故意伤害自己,还偷走自己一块名表。

  “这怎么可能呢?你们也信?”柴若舒当下就失去了理智,怒气冲冲地反驳做案情记录的警官。

  警察面无表情地回她道:“小姐,请你冷静一些。我们办案讲证据的,怎么可能平白无故乱抓人。报案人身上的伤验过了,是真的。表刚刚也在南小姐的包内找到了,也是真的。现在就差南小姐自己的口供了。”

  “这不可能!”柴若舒百分百相信南嘉,她回过头,对着王西又重复了一遍:“这绝对不可能。”

  王西也是一脸狐疑,“对,这太离谱了,南嘉看起来不像是做出这种事的人。”

  “我们要跟南嘉见面,是可以申请见面的吧?”王西大脑还算清醒一些,突然想到这一点,问警察道。

  警察看了一眼两人,将本子和笔递给他们,“可以,这里填一下资料,跟我来。”

  昏暗的拘留室内。

  一见到柴若舒和王西,南嘉的情绪就有些激动。

  “我没有偷过表,我真的没有,这怎么可能呢,你们相信我,他们都不信,说什么铁证如山,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

  “我相信你,我当然相信你。”柴若舒在几近崩溃的南嘉面前,反而冷静多了。

  看着抱成一团的两个女人,王西皱起眉头。

  “先不说表的事情,说说打人。”

  南嘉抬起头,“我确实打过梁军辉,因为当时他要猥亵我,我当时——”她迟疑了一下,看了柴若舒一眼,才接着说道:“我当时情绪有些失控,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将他打得有多严重。”

  王西沉默着,不知在想什么。

  柴若舒彻底冷静下来后,若有所思,“不可能啊,照理说,他没有伤得多重,是够不上报警的级别的。”

  “你是怎么知道的?”王西问她。

  “因为第二天一大早,我就去过梁军辉家,他也就最多脸上被挠了几下,怎么会闹到报警的地步呢?何况,就算要报警,怎么不当时报,非要拖到一周后,和名表丢失一起报案,加在一块儿不是很匪夷所思吗?”柴若舒一下子整理出了重点。

  王西眼眸晦涩,“这个梁军辉表面看上去好说话,其实手段一直都很花,有底线的人,根本玩不过他。”

  “是吗?”柴若舒面上浮起一丝冷笑,她偏偏不信邪。

  若是世上所有的正义,都被邪魔压得翻不了身,这世道不是乱了吗?

  她当即打电话求助律师朋友,将整件事儿原原本本地叙述了一通,当然,略过了不能说的部分。

  律师当下就给出了解决办法,“你们可以要求梁军辉再次验伤,同时调发布会后台的所有监控录像。”

  “你的意思是——”柴若舒瞳孔放大,若有所思,她似乎一下子明白了梁军辉在玩什么把戏。

  “我也不太确定,你可以先查。”律师回道。

  “我知道了,回头再找你,你先忙。”柴若舒仓促地挂了电话。

  她对南嘉说道:“一个人在这儿不怕吧?你忍一忍,很快就真相大白了。”

  “嗯。”南嘉又不蠢,知道是梁军辉那个混蛋陷害自己,而且听柴若舒的语气,似乎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所以她微微定了定心。

  柴若舒看了眼看守所的环境,压抑,憋闷,挂在高墙外的太阳、月亮都仿佛是画在了纸上,遥不可及,不免微微叹气。

  南嘉长相张扬,自己长相寡淡。单从长相而言,自己才是楚楚可怜的那一个。但其实,南嘉性格单纯胆小,自己倒是更能担事儿一些。从前,大学时寝室卧谈,她们讲鬼故事,南嘉怕得要命,就爬到自己床上,非要跟自己挤一张小床睡。

  “南嘉,你不要怕,派出所里我会叫人打点一下,没有人会为难你。我和柴总监去找线索救你出来。”王西说的这番场面话,听起来倒也真诚。

  两个人走后,直接奔回昆仑饭店,去查后台监控。好巧不巧,后台监控早不坏晚不坏,居然在这时候坏掉了。

  柴若舒看着该名工作人员一脸为难的表情,似笑非笑道道:“你以为我会相信你说的话?”

  “监控坏了,总不能赖我们吧。”工作人员仍是一脸委屈。

  这名工作人员是华梦的,于是王西站出来解围道:“柴总监,你太急了,监控坏了就去修,我们有更急的事情要做。”

  “什么?”柴若舒抬眉。

  “发布会去了那么多记者,他们会怎么写南嘉?这一步慢了,后面可就没法挽救了。以及,我们要去申请,让梁军辉再次验伤。”王西说道。

  柴若舒定了定神,认为这种时候,冷静的王西比急躁的自己更有主意些,“你说得对,我们分头行动吧。”

  王西在司法机关里有些关系,他施了些压力,把梁军辉重新拖进司法程序之中,让他被迫再次接受验伤。而柴若舒和诸多媒体熟悉,公关南嘉名誉事件的事儿,就落在了她的头上。但很明显,这件事更加棘手。

  今天去发布会现场的媒体一共十九家,涵盖电视台、平面媒体、视频媒体和网络媒体,几乎层层相叠。

  从傍晚到深夜,柴若舒一直在忙着打电话、托关系,想要压下今天的重磅新闻,可是效果甚微。

  樱桃台和奇库算是跟她关系不错的媒体平台了,也仅仅是承诺不第一时间出新闻,在真相没有浮出水面之前,客观报道事件,而不添油加醋,越描越黑,引导网友乱想。

  也是,这个圈子里,永远都是利益第一,情义不过是风平浪静时用来衬托场面的修饰品罢了,不值几两钱。

  用别人的料来抵,又或者拿钱来买料,都行不通。首先,柴若舒手上没有比南嘉被抓进局子里更劲爆的料,其次,她也没有足够多的钱,能打动这些媒体。再者,柴若舒从心底看不上这些手段。

  (三)

  梁军辉从派出所出来后,直接上了一台黑色的商务车。而他的脸色,比车的颜色还黑。

  “老板,怎么样?”阿正为梁军辉递上一瓶拧开的矿泉水,关切地问道。

  梁军辉冷冷地瞥了眼他,阿正后背发凉,立刻缩头,没再吱声儿。

  “那两个娘们儿让我再次去验伤。”梁军辉低声说了一句,后又想到什么,“能这么快疏通派出所的关系,应该是王西干的。”

  阿正不敢说话,低着头,一门心思给老板捏腿,察觉到空气里流通的一股冷意,复一抬头,对上老板的眼神,才小心翼翼地开口问:“老板要收拾他吗?”

  “收拾谁?王西?”梁军辉斜了他一眼,“王西背靠大树,暂时动不得。倒是那两个娘们儿,真的欠收拾。”

  “老板,我们接下来怎么做?”阿正主动问。

  梁军辉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倒在座椅上,眯着眼睛回道:“把南嘉偷我表的事情说出去,或者编个故事,就说她勾引我,和我上床时,趁我不注意偷走我的表,怎么样?”

  他不大的眼睛,骤然射出一道精光,似乎对自己编的故事很满意。

  “很合理,反正她本来是要签约咱们公司的,就说是她爬床才换来的结果,咱原本看不上她的。”阿正顺着梁军辉的馊主意,做了补充。

  梁军辉闷声一笑,拍了拍阿正的后脑勺,“你也不笨嘛。”

  “都是老板教得好。”阿正谄媚地说道。

  这个香艳的故事传出风声时,仿佛是对南嘉被警察带走一事做了个合理的注解。一夜之间,所有人都在津津乐道于这个故事。

  柴若舒几人知道时,几乎措手不及。

  “这事儿一定一定要瞒着南嘉,她受不住这个打击的,我怕她去找梁军辉拼命。”这是柴若舒看到新闻后的第一反应。

  因为梁军辉再次验伤,显示被殴打的证据不足,南嘉便被保释出来,安全回到了家中,可是,这短短一日的拘留,却给南嘉带来无法磨灭的心理阴影。

  堂堂女明星,失去自由和隐私,被拷在暗无天日的拘留室内,整整一天一夜。

  “酒店监控我派人去看了,应该是被动了手脚,关于后台的那段,被删得精光。”王西声音沉闷。

  柴若舒叹了口气,对于这个结果,她并不意外。

  她跟了梁军辉几年,知道些他的手段,自然也明白他是个很难对付的对手。表面上看起来极好讲话,实则心眼小,报复心重,擅长阴招,且极难抓到把柄。

  “这事儿你放心,我已经派人去调查了,昆仑酒店的老板我很熟。”王西说道,大约是想宽慰她。

  柴若舒没出声,她心知这事儿调查来调查去,也不一定有个结果,很可能是不了了之。

  “还有一件事很坏。”王西继续开口,说的同时,点燃一根烟。

  王西这人,挺看重自己在外的形象,所以在办公室一般不抽烟,这几日烟瘾渐大,愁云写在了脸上。

  “你说。”柴若舒的内心跟拴着块石头一样,一直下沉。

  “我托了交警队的关系,查看了从国贸到梁军辉家路段的监控,视频里什么也看不清,只能看到南嘉主动上车,然后又被丢下车,至于发生了什么,无人知晓。”王西眸色深沉地看了眼柴若舒。

  柴若舒知道这眼神意味着什么,掐去过程,只留下头尾,意味着,中间的过程可以任人编排。

  “我去公关。”柴若舒坐不住了。

  “柴总监,你先看看这个。”王西将笔记本电脑转向柴若舒的方向。

  王西打开的,是微博热搜新闻下面的评论页面,都是针对南嘉的。

  南嘉以往的形象是娇滴滴的美貌女明星,却被爆出这样的惊天黑料,加上被警察在发布会现场当场带走的视频佐证,网友们纷纷骂她。一时之间,舆论哗然,好像已经没了公关的必要。

  ——女明星赚得也不少吧,怎么还偷人家的表啊。

  ——听说她家欠了一屁股债,她这些年赚的钱都给家里还债了,看到名表不心动才怪。

  ——就是说啊,而且有的人有偷窃癖,跟有钱没钱无关的,我记得有个国外女明星不就这样吗?

  ——会不会是误会啊。

  ——误会个屁啊,是误会,警察为什么带走她?之前不还说吸毒吗?

  ——所以说啊,明星表现出来的全是立好的人设,也就骗骗粉丝吧,谁信谁傻逼。

  ——之前还装得跟圣女似的,说自己绝对不服从于潜规则,怎么着,私底下爬床爬得可欢了,在老板面前很风骚的吧。

  评论不堪入目,根本没眼再看。

  “这事情,陷入胶着了。”王西沉沉地说道。

  (四)

  北京,某高中。

  放学铃一打,所有的学生都收拾东西,以最快的速度冲出教室,没有人想多待一秒。欧阳烨倒是不急,慢吞吞地把书本、卷子往包里塞。

  “猴子,去吃关东煮吧?”他问后桌男生。

  被叫猴子的男生低头看着什么东西,压根没听见欧阳烨在说话。

  “猴子?看什么东西呢?”欧阳烨绕到他身后,好奇地问。

  猴子这才看到有个人站在自己身边,他扫了一眼四周,把手机从抽屉拿出来,神秘兮兮地举到欧阳烨眼前,“给你分享一下,我好不容易搞来的资源。”

  “什么东西,笑这么淫荡。”欧阳烨被彻底勾起好奇心,却在看清手机播放着的视频后,脸色大变。

  视频里,疑似南嘉的女性和一陌生男性正在发生关系。男性背对着镜头,女性的脸虽以长发遮了大半,灯光昏暗,却能明显看出,是和南嘉高度相似的轮廓。

  “怎么样?是不是身材很好,我跟你说,没想到南嘉这么骚——”猴子的话才说一半,突然被欧阳烨掐住了脖子,惊恐地发不出完整的音节。

  “啪”一声,手机被用力砸向地面,直接碎成两半。

  猴子心疼自己刚买的手机,面对莫名其妙震怒的哥们儿,他感到害怕,但也奋力反击了,直接抬脚,全力踹开欧阳烨。

  “你神经病吧,咳咳,老子快被你掐死了——”猴子大口呼吸新鲜空气,指着摔倒在地上的欧阳烨骂道。

  欧阳烨爬起来,直接欺到猴子身上,对准他的脸,上来就是两拳。

  “谁跟你说那是她的,谁跟你说的!”

  猴子的眼镜都被打掉,看着欧阳烨一张模糊的,愤怒的,又近在咫尺的脸,有些要讨饶的想法。刚刚那一脚,已经用尽力气了。自己的体形和身高,看上去都不是欧阳烨的对手。欧阳烨瞧着白净清秀,其实是个能打的。

  “兄,兄弟,网上都在传啊。我也,我也不知道你的偶像是南嘉啊,你说你喜欢她,我删了不就行了,干嘛打自己人啊。”

  “谁跟你是自己人!”欧阳烨上去对着他的脑袋又是一拳重击,“你给我听清楚了,那不是我偶像,那是我姐,我亲姐!”

  猴子彻底被打懵了,欧阳烨的话在自己脑中不断震荡,他不知道自己是被打到脑震荡了,还是这句话信息量太大,导致自己的大脑在震荡。

  恰巧这时,有个跟欧阳烨一向不对付的同学回教室拿课本,看到他殴打猴子的一幕。这名同学倒退出教室,直接跑去找了教导主任。

  第二天一早,教导主任就找了欧阳烨的班主任,将这事儿说了。班主任随即将欧阳烨和猴子喊来办公室。

  猴子有些怕欧阳烨,毕竟,他昨天打起人来不要命的样子,真跟精神病院的病人似的。

  当得知南嘉是欧阳烨亲姐姐的秘密后,猴子内心深处又涌起一丝愧疚,所以在班主任面前,没承认是欧阳烨打了自己,只说是同学间起了些争执,但欧阳烨却直接认下了自己殴打同学的罪名。

  “为什么?你为什么打他?”班主任觉得莫名其妙。

  欧阳烨原本不屑地望向一边的双眼,此刻有些心虚,因为他没想好怎么编。少年意气,怒发冲冠,却不擅长善后。

  “说啊,打人还有理了是不是?你最近成绩下降得厉害,去把你家人叫到学校来!”班主任是个五十多岁,到了更年期的妇女,一见到这种满脸写着不服的学生就气不打一处来,比自己那不听话的老公还讨人厌。

  不过,她拿老公没办法,拿学生办法还是很多的。

  “老师,我们都多大了,还叫家长?我家人很忙的,有事情你跟我说。”欧阳烨面对着班主任,不卑不亢地回道。

  但这态度,落在班主任的眼里,就是一种挑衅。

  她立刻拿出手机,在微信里找到欧阳烨妈妈,一个语音电话拨过去。

  几秒钟后,电话被接起。

  “欧阳烨妈妈,我是欧阳烨的班主任,欧阳烨这次考试总名次掉得厉害,昨天还在班里殴打同学,你要不来一下学校,我们聊聊?”班主任边说,边望向欧阳烨,以为能震慑住他,让这小兔崽子迅速道歉。

  他不低头,自己的面子往哪儿搁?办公室里这么多老师和学生都看着呢。

  欧阳烨倒真的有些急了,他知道妈妈这几天一直陪着姐姐,不让姐姐看手机看电视,接触网络,也一直稳定着姐姐的情绪,几乎是半步都离不开。

  班主任聊了几句后就挂了语音,转身冲欧阳烨道:“你妈说她很忙,但你别的家人下午就来。”

  别的家人?欧阳烨皱了皱眉头。

  难道是自己那个躲债躲得多年不见人影的父亲?如果不是,自己哪里还有什么别的家人。

  下午,当柴若舒出现在办公室时,欧阳烨惊得五雷轰顶。

  “李老师您好,我是欧阳烨的姐姐,不知小烨最近又在学校犯什么错啦?”柴若舒站在班主任的桌子前,笑得温婉。

  欧阳烨站在一边,听到“又”这个字眼,白眼翻上了天。

  “欧阳烨,你对你姐姐也是这个态度吗?给我站直了!”班主任看到他的白眼,训斥了一声。

  “这到底是哪门子的姐姐。”欧阳烨极小声地嘀咕一句。

  别人没听到,柴若舒倒是都听进耳朵里了。她唇角一搐,面上却不显。

  如果不是南嘉的妈妈抽不开身,又哀求自己帮这个忙,打死自己,也不会跑来学校给欧阳烨这个混小子开家长会。

  “欧阳烨,你先回教室,我和你姐姐聊聊。”班主任严肃地对欧阳烨说道。

  欧阳烨没法说“不”,只能转身离开。他打开办公室的门,发现班里好几个男生趴在窗台和门缝处偷看。欧阳烨一出来,他们立刻作鸟兽散。

  猴子默默地跟在欧阳烨身后,小声问了一句:“你到底有几个姐姐呀,这个姐姐也好漂亮。”

  欧阳烨双目仿佛爆炸着火子似的金星,猴子一下子就吓得不敢说话了。

  “这也叫漂亮?你什么眼光。”欧阳烨嫌弃地说道。

  柴若舒从办公室出来后,走向教室,敲了敲门板,“欧阳烨,你出来一下。”

  全班立刻起哄,欧阳烨耸拉着脑袋,跟着柴若舒走出教室,一直走到操场,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坐下。

  “干什么啊大忙人,怎么有空来学校装我家长啊。”欧阳烨瞟了她一眼道。

  今天的柴若舒穿了身长款的豆绿色大衣,衬得她整个人清新脱俗,往学校操场一站,说是学生,也没人不信。

  只是,欧阳烨眼里有多惊艳,嘴上就有多嫌弃。

  “不是你妈求我,你以为我愿意来?”柴若舒抬眉,呛了他一声。

  “我妈求你,你就来。你这人果然一点原则都不讲,不愧是混娱乐圈的人。”他嘲讽地回道。

  “你姐姐也混娱乐圈呢。”柴若舒冷了脸。

  欧阳烨这才转过脸,轻咳两声,“话说,我姐怎么样了?”

  “还是那样,容易受到刺激,我帮她预约了天坛医院的脑神经科,过几天去看。”柴若舒回他道。

  欧阳烨看着地面的影子,不知在想什么,柴若舒叹气,苦口婆心地说道:“你也不省省心,快期末考了,还搞出这事儿来,人家侯辰的家人那是不计较,不然你就要吃处分了。”

  大概是反感柴若舒用家长的语气跟自己说话,欧阳烨抬头,直接顶了回去,“到底是我不省心还是你不省心,我姐的事儿不就是你搞出来的么?这一切的倒霉事儿,都跟你脱不了干系,我姐跟你当闺蜜,就没遇到过好事。”

  说完后,欧阳烨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些什么,察觉出过分后,想要找补几句,却已经来不及了。

  柴若舒眼里闪闪地,像是在燃烧着什么东西,语气却冷得结冰,“欧阳烨,你已经成年了,说话是要负责任的。当时你姐躺在横店,是我大老远跑去看她,也是我费尽心思,帮她跟她的吸血鬼前任经纪人分开。闹成现在这样——”

  她顿了一顿,从牙缝里迸出几个字来,“算了,夏虫不可语冰。”

  空气寂静,整个操场都很沉默。

  “我——”欧阳烨挠挠头,“对不起”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堵在胸口,说不出咽不下。

  “你要是不想给家里人添麻烦,就好好儿反省自己,把检讨书写了。还有,你的成绩掉了这么多,还想考大学吗?自己想想吧。”柴若舒刻意压低声音,但看似平静的    语句犹如沉雷一般滚动着,在欧阳烨耳边电闪雷鸣。

  她为了南嘉的未来,把自己的房子都赌上了。所以她有些接受不了有人来否定自己的付出,尤其这个人还是南嘉的亲弟弟,她就更不能容忍。

  欧阳烨的倔强和自尊心,不允许自己就这么被柴若舒劈头盖脸一顿训。

  为了制止这顿骂,他冷不丁地说了句:“你这么凶,难怪你前夫和你离婚,如果是我,我也一定不会喜欢你。”

  柴若舒一愣,清秀的一张脸,此刻乌云密布,让欧阳烨想起了聊斋里的女鬼。

  “啪”一记闷响,伴随一阵钝痛,欧阳烨被柴若舒迎头一巴掌,打在自己后背上。是谁说女人打人不疼?暴怒中的女人,这打人的力气跟吃了菠菜的大力水手一样,呈几何倍数增长。

  “欧阳烨,我警告你,你再拿我的私事说笑,我就撕烂你的嘴,你后果自负。”柴若舒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地说道。

  这么些年的职场生涯,早已将柴若舒训练得百毒不侵了。可是欧阳烨这个混小子,总是轻而易举,四两拨千斤地戳到自己的软肋。

  此时此刻,柴若舒恨不能暴揍他一顿,但还是忍了又忍。

  原本,她把欧阳烨叫到操场来,是想了解一下他为什么出手殴打同学,也听听他未来半年的复习计划。柴若舒是觉得,既然来了,就要把答应他家人的事儿做好。

  可是,眼下这个状况,她真是一秒钟都不想多待。

  “我去给你处理打架的事儿,你喜欢在这儿吹风,就在这儿吧。”柴若舒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就离开。

  欧阳烨看着她的背影,如此形单影只,心中愧疚更甚。

  都说愧疚深植在分别后的心里,尽管,欧阳烨并不是立意要去伤害她,可他一直都在这么做。

  会不会有一天,他们之间能够握手言和,坐在地毯上,喝着酒,一个娓娓诉说,一个静静聆听。他的脑海里总涌现这副画面,大约是以前看多了的缘故。

  她和姐姐坐在家里的地毯上,喝酒说话,时而笑,时而闹。闷声收拾瓶罐的自己,跃然于面上的不满,其实只是别扭的妒忌。他想融入她们,让孤单的灵魂也有地方可栖息。

  他极其想得到邀请,时间久了,期待里生出不满,生出疏离,最后化作了阴阳怪气。

  自己其实并不讨厌柴若舒吧,她其实,应该是个不错的女人。

  (五)

  柴若舒在学校帮欧阳烨处理完殴打同学的事儿后,转身去银行,把卡上最后的十万块提出来,马不停蹄地奔赴公关公司。

  汉唐公关是业内有名的舆情处理公司,这家公司不光是策划经验丰富,出稿快,最重要的是人脉广。有些明星工作室搞不定的事儿,会全权交给他们。有些商业大鳄公司传出负面新闻,也会交给他们作为中间人去处置。

  前台事前接到预约,将柴若舒领至一间单独的接待室,由专人接待。

  最后,汉唐接下了柴若舒的公关委托案,按照公关难度,收定金九万八,后续费用待公关效果出来后再进一步确立。

  “柴小姐,辟谣的稿子会在今晚八点前出来,任何疑问您尽可以联系我的微信。”接待人将案例接下后,分至各个部门进行工作,然后向柴若舒进行进度的汇报。

  “好的,麻烦你们了。”柴若舒纵然内心焦急,面上仍然体面地道了声谢,随即起身离开。

  除了辟谣、压制舆论,柴若舒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亲自上阵,找到洗白南嘉的证据。

  通过王西的关系,柴若舒跟昆仑饭店的老板搭上线,随后,在老板的默许下,对发布会当天在场的工作人员进行了一轮排查。

  当日在场的人,除了饭店的人,便是王西带过来的人。柴若舒查到最后,精疲力尽,幸而有所获——她发现,南嘉的助理大花消失了。

  柴若舒先前问过南嘉,南嘉说大花的奶奶生重病,她赶回老家照顾陪伴去了。但柴若舒分明记得,发布会当天,大花是跟来饭店的,之后才请长假回的老家。为什么监控里,完全没有大花的身影呢?

  “你们确定都见过这个女人对吧?”柴若舒指着手机里大花的照片,问饭店的经理和服务生。

  “见过,手脚很麻利的一个女人,跟着我们忙前忙后的,也不嫌累。”一名服务生对大花的印象挺深刻。

  “对对,人也蛮好的。”经理跟着说道,似乎也回忆起来了这么个人。

  柴若舒松一口气,再问:“她进过后台吗?我的意思是,发布会开始的时候,你们谁见过她进后台?”

  经理问大家:“你们谁见过?”

  言下之意,是自己没见过。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站出来一名瘦小的女服务生,“我记得,她好像进去过,当时我在过道,她似乎是进去拿什么东西,和我擦肩而过。”

  “拿什么东西?”柴若舒敏锐地抓住了关键词。

  女服务生摇摇头。虽然时间隔得不远,但谁会留心一个跟自己无关的人呢,能记起来这些已经不错了。

  “好,谢谢大家配合。”柴若舒并未去强迫什么,向大家道过谢后,离开饭店。

  她向南嘉要来大花的联系方式,也没有说明原因,而是直接打了过去,对方听到柴若舒的声音直接挂断电话,再打过去时,已是无人接听。

  大花反常的行为,更是让柴若舒坚定了她有问题。与此同时,柴若舒内心有些恼火,她不明白大花为什么要背叛南嘉。

  柴若舒机敏地抓住这些疑点,并将它们一一告诉律师和警察。

  几天后,警察在西北一个小县城的火车站抓到大花,大花胆子小,全部招了。原来,大花的奶奶刚被检查出尿毒症,透析和后期的换肾手术需要大量的钱。大花当助理的工资才八九千,怎么都不够维持的。不知道怎么的,梁军辉居然知道了这件事,私底下派人拿钱收买她,让她把一块价值三十多万的Calatrava年历月相腕表悄悄地放在南嘉包内,用以栽赃陷害。

  听到这些细节陈述,柴若舒无法心平气和。

  当初,大花一个县城里面出来的姑娘,没有样貌,没有学历,在横店打工倍受欺负,如果没有南嘉,她现在还在底层做着跑腿的工作。这些过去,柴若舒都是知道的。

  而大花自己,一贯表现出来的样子,也是对南嘉感恩戴德,事事把南嘉的利益和感受放在第一位。南嘉和柴若舒,早将大花当作了自己人。可往往越是自己人,在捅你一刀时,越狠。

  柴若舒没有觉得这事儿有多匪夷所思,但仍旧对大花的行为感到愤恨。

  “你对得起南嘉吗?!”柴若舒直接一巴掌扇过去。

  大花的脸上立刻出现一道鲜红的巴掌印。

  所有人都怔住了,大家大概都想不到看起来冷冷清清的柴若舒,出手竟这么狠,反应过来的警察忙把大花拉开了。

  “柴小姐,你不可以动手。”警察劝阻道。

  “没事儿,我该的。”大花惨笑,一动不动,抬起头看着柴若舒,一副任打任骂的低姿态。

  “现在做成这样给谁看呢?南嘉被你害惨了,你知道外面把她说成什么样了吗?捧一个明星多艰难,毁掉她,只需要陷害她一次就好。”柴若舒痛心疾首。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真的不想的,可是我需要钱,我再不拿钱回去,医院就不给奶奶治了,我是奶奶带大的,我——”大花内疚得不行,渐渐泣不成声。

  “缺钱,你可以直接说啊,为什么要通过背叛的方式?”柴若舒瞪着她,质问她。

  “我,我觉得嘉嘉姐够苦了,她也没什么钱,所以我——”大花支支吾吾,不敢说下去了。

  “她没什么钱,你就要坑她?她够苦了,这就是你报答她的方式?和她的仇人一起向她捅刀子,你够可以的啊!还真是人不可貌相!”柴若舒始终无法心平气和地说话。

  如果不是警察拦着,柴若舒真想再给她一巴掌。

  “对不起,我真的是一时鬼迷心窍!”大花突然跪在地上,自己抽自己。

  警察要扶她起来,她也不肯,看起来是真的知道错了。

  柴若舒冷冷地瞧着她,蹲下身,一字一顿道:“真的知道错了,跟我去开发布会,把事实原原本本说出来,还南嘉一个清白。”

  “不不!”大花惊恐地摇头,“他们只给了我一半的钱,还有一半呢,我说了,就什么都没了,我宁愿被拘留,也不能说!”

  柴若舒起身,从口袋里掏出一支录音笔,以一种睥睨的姿态看着大花道:“我就知道你不肯,那就别怪我。”

  大花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柴若舒做了什么,爬起来就要抢夺录音笔,却被警察拦住。

  “不行,不可以!没有那笔钱,我奶奶会死的!”大花在背后歇斯底里。

  任何人在面对涉及自己利益问题的时候,或者受到巨大诱惑的时候,吃相往往难看。仓禀实才知礼节,越是低层次的人,越是没有底线。

  柴若舒狠狠心,头也不回地离开派出所。

  (六)

  汉唐公关处理舆情的手段,如雷霆般迅猛。

  先是知名富二代秦问天在微博上转了有关南嘉视频的讨论,说了句:经过本人鉴定,视频里的女人绝对不是南嘉。

  一石激起千层浪。

  各种有关“视频里的女人到底是不是南嘉”的技术讨论帖层出不穷,最后,所有的讨论终结于一个酷似南嘉长相的网红的涌现。

  这名网红不知是被逼迫,还是收了钱,又或者只是为了红,主动站出来承认视频里的女主角是自己,那段视频是自己和男朋友的私密视频,不知怎么就被曝了出来,自己也很是困扰。

  于是,网络上大部分的声音都及时调转枪口,开始攻击该网红不知廉耻,又一部分声音开始反驳这种谴责受害者的论调。渐渐的,大家开始将南嘉从这则毁灭性打击的负面新闻中摘除,只余一点聪明人猜出,南嘉恐怕是请了高人做了危机公关。

  大娱乐传播集团,董事长办公室。

  “老板,我查了,确实是汉唐做的,柴若舒拎着现金亲自上门去请他们做的。”阿正向梁军辉汇报道。

  梁军辉大腹便便地坐在椅子内煮茶,听着助理的汇报,脸上没有一丝惊讶的神色。

  “看看这个。”他将手机内的一条微信翻出,给阿正瞧。

  微信是柴若舒发给老板的,分别是一条长语音、一张图和一句话。长语音按下播放,声音掺杂电流声的噪音,根本听不清说的什么,只听到一个女人在哭号,嘴里似乎还喊着老板的名字。阿正心里恍然大悟,这是南嘉身边那个女助理的声音。图上,是录音笔。那句话只有简单几个字:我们做个交易。

  “这——”阿正皱眉。

  梁军辉眼神阴郁,扫了他一眼,“这女人很聪明,很难对付啊。”

  阿正迟疑了会儿,小心翼翼地问道:“她在威胁我们?”

  如果老板不肯和她做交易,她大概就要鱼死网破,将录音笔里的内容公开,把矛头指向老板。如果老板同意和她做交易了,还不知道她开出的条件是什么,何况——

  阿正偷偷瞄了一眼梁军辉,有些胆寒。

  何况老板从来不是一个能被人,或者说甘愿被人拿捏的人。

  “老板,要不,我去会会她,试探一下她的——”阿正揣测着老板的意图,忙表忠心,却被梁军辉打断。

  “我来,嘶——”梁军辉抿了口茶,似乎烫到舌头,整张脸皱了起来,“对付她容易,但这事儿曝出来,会影响公司股价。男人嘛,能屈能伸,秋后算账,学着一点。”

  “是,是。”阿正赔着笑。

  得罪老板的人通常都没有好下场,更别提得罪好几次,那就是在老虎嘴里拔牙,还反复拔了几次。阿正不免替柴若舒捏了把冷汗。

  先前,南嘉在车上精神病发作那日,虽然对老板拳打脚踢,但并未造成实质性伤害。老板把南嘉丢下车后,越想越不甘心,连夜叫来一个面似南嘉的网红发泄,并拍下视频。老板在床上有些特殊癖好,身上的伤,大概是那名网红造成的。事后,老板直接将视频扩散出去,说视频里的女人就是南嘉。

  原本,那网红拿了老板的钱,不敢声张的。这会儿跳出来,应该是汉唐背后的老板出面了,不然,没有人撑着,她哪里敢。

  翌日。

  柴若舒也没想到,自己再一次踏入大娱乐集团的电梯,竟是为了和老板梁军辉对峙。她也不曾想到,一个月前还有说有笑的上下级关系,一转眼间剑拔弩张。

  世事难料,关系的转变,似乎不因时间长短衡量,只需要一个尖锐的矛盾,就能把你推向对方的对立面。

  “柴总监,好久不见。”梁军辉对推门而入的柴若舒说道。

  在人前,梁军辉一向是“笑面虎”的角色,柴若舒早已习惯了。

  故而,她面无表情地在他面前坐下,直奔主题道:“董总,您既然邀请我来谈判,想必就是想清楚了。”

  梁军辉看了她几眼,眼底晦暗,将沏好的第一杯茶,推到了她面前。满到快溢出来的茶水,却一滴未洒。

  好像不管处于何种境地,梁军辉始终稳若泰山。

  “难得来一趟,买卖不成仁义在,别板着一张脸。”

  “我的要求只有一个,你以后不再为难南嘉,我就把录音笔给你。”柴若舒不跟他废话,径直说道。

  梁军辉略诧异地看了柴若舒一眼,似乎在确认她说这话时,到底带着几分真诚。

  “就只有这个?”梁军辉问了声。

  “嗯,只有这个,我都写在条约里了,董总觉得没有问题就签字吧。”柴若舒从包内拿出打印好的合约,递上笔。

  柴若舒与人谈事时,会将合约打印好带在身上,她从不信什么回头再聊,为了必免夜长梦多,她总是在饭局上率先将事情敲定,不给对方反悔的机会。因为柴若舒认为,任何事,有了合同的约束,都万变不离其宗。

  曾经,这是令自己最为欣赏的特质之一。梁军辉复习了一把柴若舒从前工作时的样子,内心有一丝后悔放走她。这是一个老板,对优秀员工出走后的惋惜。但转念一想,这样一个不听话的手下留在身边,迟早是个祸害,不但要赶走,最好还要除去。

  梁军辉拔了笔套,字签一半,忽然抬头,看着录音笔笑着问:“这里面的东西,你没有备份吧?”

  柴若舒没有直接回答他,讽刺地一笑:“我和董总您耍手段,不是以卵击石,自不量力吗?”

  梁军辉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她,放心地将剩下的一半名字签了。

  柴若舒这人,一向识时务,她这样的回答,比她说“没有”,更能令梁军辉信服。实力和资历,从来都是抵御诡计的压舱石。旁人屈服于他的强大,所以根本不敢轻举妄动。

  这一场谈判,看起来很顺利。

  柴若舒走出大娱乐集团的大楼时,望着四方晴好,终于松了口气,可微微缓过气后,不禁又皱了眉头。

  如今,梁军辉是暂时不会去做什么不利于南嘉的事情了,一切真相大白,可南嘉的名声已经全毁了,商业价值大不如前。王西那边,早已不如之前热络了,甚至在柴若舒主动打电话联系时,也选择了能避则避。

  柴若舒一点也不惊讶,早在她选择和王西合作时,就预料到有这一天。

  王西的底色是彻头彻尾的商人,而商人重利轻别离。

  刘靖或多或少听到了些风声,第一时间给柴若舒打电话,“我现在人在国外,没法回去帮你,你可别瞒我,有困难一定要开口。”

  柴若舒心中一暖,“老刘,有你这句话,我很满足了。”

  这圈子里的知己难交,有一个,就要悉心维护。刘靖出于真心,柴若舒知道,可她哪里好意思真的麻烦他。

  “你跟华梦签了合同吧,那你可以私下找他寻求补偿的,脸皮厚一点才不吃亏。”刘靖提醒她。

  这些事儿,能私了就私了,闹大了总归不好看。刘靖也是为她好,但她明白,站在王西的角度,他没有做错什么,某种意义上来说,算是仁至义尽,她不想过多为难他。

  “我知道了,谢谢老刘。”柴若舒应了下来,不过,并没有真的去做什么。

  (七)

  屋漏偏逢连夜雨,柴若舒之前以房抵押的债主因抵押到期,给她来了好几个电话。

  柴若舒望着那一串相同的号码,根本没勇气接听,仿佛这一秒接通了,下一秒自己就要流落街头了。

  在北京这么久,没存下什么钱,只余这一套房产傍身。柴若舒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底气,拿这唯一的傍身之物去跟市场,跟商人博弈。

  她在街上转了一大圈儿,又去南嘉的家里进行看望后,这才回家。

  深夜十一点。

  熟悉的巷子,熟悉的小区,却透着一股不寻常的气息。柴若舒心跳渐快,当走到家门口时,这才明白自己刚刚从心底涌现出的直觉到底因为什么。

  大门处,被人自上而下泼了红油漆。油漆斑斑点点,沾得楼道都是,在昏黄的过道灯的灯光下瞧着,像是鲜血。

  “哎呀,小柴呀,你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呀,你不要怕,我们陪你去物业调监控,我们可以报警的,现在是法治社会。”对门的老爷爷开了门,看到柴若舒,关切地说道。

  对门住着一对北京本地的退休老夫妇,人很热心,之前总是可怜柴若舒一个单身女人早出晚归的,经常给她留热饭热菜。

  “没事,不必了,我知道是谁,我自己会处理好的,给你们添麻烦,抱歉了。”柴若舒撑起一个微笑,给老夫妇鞠躬道歉。

  “哎哟孩子,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你是个本分孩子,一定是别人招惹你的。有困难,记得找我们啊,我们儿子在体制内,还是有点关系的。”老奶奶走上前,握住柴若舒的手,担心地叮嘱道。

  “我知道的,一定,爷爷奶奶,你们快去睡吧,不早了。”柴若舒温柔地说道。

  “唉唉,好,有困难一定要说啊。”老奶奶关上大门时,又重复了一声。

  “嗯嗯。”柴若舒笑得用力,笑得勉强。

  当楼道内只剩下自己时,柴若舒面上的笑容刹时消失,只余疲倦。她拿出钥匙开门,从卫生间接了一桶水出来,又返回去拿拖把和清洁剂。

  柴若舒把清洁剂喷在油漆上,弯腰一点一点,用力地去拖洗地面。正当她咬牙干活儿,纤细的胳膊绷得紧直时,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又是那串号码——

  柴若舒看着自己清理半天,却效果甚微的楼道和墙面,最终还是接听了电话。

  “你终于肯接电话了,楼道墙壁都看见了吧?再不还钱,我们就——”电话那头恶狠狠的声音顿了一顿,接道:“就直接以诈骗罪告你了。柴小姐,你也是有体面工作的人吧,不想闹那么难看的话,趁早还钱。”

  法治社会,扫黑除恶。对方倒也不敢真的拿她怎么样,往楼道泼油漆,已经是最恶心的手段。

  当时借钱,银行下贷极慢。柴若舒通过朋友找到一家民间借贷公司借的钱,利息不低,换算起来,柴若舒怎么都还不起,只能拿房子抵了。

  “我没钱,你们把房子收了吧。”她说完这句话后就没了力气,整个人如同被针刺破的气球一般,蹲坐在地上,将整张脸埋进双膝间。

  恍惚间,落寞又和自己撞了个满怀。

  次日,柴若舒将房子的钥匙和房产证都给了债主后,一个人开着车,漫无目的地在街上瞎转悠。

  这么些年,柴若舒独自在外拼搏,家中奉行“断舍离”主义,所以她的个人物品少得可怜,一个后备箱,也就塞满了。

  来北京奋斗时,两手空空。奋斗了这么些年,至少还剩下一部车,可以挡风雨,也不算太狼狈。

  柴若舒望着天空突然飘下来的雨丝儿和十字路口忽闪的红绿灯发怔。

  “妈的,干什么呢!走啊!”身后有汽车暴躁的鸣笛声,伴随一声谩骂。

  柴若舒醒过神来,已经是绿灯了。她习惯性说了声“抱歉”,也没人听得见,踩了油门,往前方开去。

  手机也在这时响起来,柴若舒按了接听。

  蓝牙耳机里,传来南嘉熟悉的声音。

  “小舒子,真的很抱歉,我是来跟你道歉的,我撑不下去了——”南嘉开口时还算正常,说到后面,整个人情绪开始不对劲儿起来。

  电话似乎被南嘉的妈妈抢过去,“若舒啊,南嘉她,还是看到了网上那些新闻,抑郁症发展到重度了,精神上也受打击很大,情绪很不稳定。我打算遵从医嘱,带她去台湾治疗了,也顺便度个假,远离北京的是是非非,医生说这样对她好。”

  “好,这样好,只是,台湾那边的医疗体系,并不如北京呐。”柴若舒说道。

  “我有个朋友,认识一个台湾人开的心理诊所,说是效果很好。”南嘉妈妈解释道。

  “台湾人在心理学这方面,确实比我们研究得早些。你们什么时候去,我送送你们。”柴若舒回道。

  南嘉的妈妈在电话中欲言又止,朝着旁边喊了声:“小烨,过来扶住你姐姐——”顿了顿,又冲电话里说道:“若舒,我去房间和你说。”

  电话里传来关门的声音,南嘉的妈妈叹口气说道:“孩子,我知道你抵押房子,为了咱们嘉嘉工作的事儿了。”

  “阿姨,你是怎么——”柴若舒心头一紧,将车子一刹,停在了马路边上。

  “是华西公司的王总告诉我的,他说,你为了嘉嘉付出很多,我们应该要记住这个恩情的。”南嘉妈妈继续说道。

  柴若舒在内心责怪王西多管闲事。

  “我觉得很歉疚,但是孩子,阿姨手里也没什么钱了,剩下的一点点,还要给嘉嘉看病,这样,阿姨把家里的钥匙给你,你住咱们家里,嘉嘉的房间给你住,想住多久住多久,当自己家里一样。”南嘉妈妈说道。

  “阿姨,我其实——”柴若舒觉得哪里怪怪的,说不上来,下意识想要拒绝这番好意。

  “若舒啊,阿姨知道你人脉广,但是一个女孩子在北京,是很不容易的,别跟阿姨客气了,这是阿姨能为你做的最后一点事情了。对了,小烨那孩子和你同一屋檐下,可能会让你不自在一点,我已经教训过他了,你放心住。晚上你来阿姨这里,阿姨把钥匙给你。”南嘉妈妈打断柴若舒,持续说道。

  柴若舒终于知道自己心里怪怪的感觉从何而来了,她倒不是抗拒住进南嘉家里,而是抗拒她家里那个“瘟神”欧阳烨。

  可是眼下,南嘉的妈妈都这样说了,自己若是一直推辞,倒显得矫情了。

  “那好,谢谢阿姨。”柴若舒应下来,“我今晚就过去。”

  (八)

  柴若舒带着一整个后备箱的私人物品,到达南嘉家楼下。

  楼道里传来松垮的脚步声,欧阳烨套了件驼色大衣内搭深色棒球服,出现在了柴若舒面前。

  两人在昏黄的路灯下四目相对,有些难言的尴尬。

  “我妈她——”欧阳烨摸了摸鼻子,手指着楼上,“她在家里做饭,让我下来帮你搬东西。”

  “哦,多谢。”柴若舒客气而疏离地应道。

  柴若舒开了后备箱,欧阳烨直接上手,将看起来最重最大的那一袋抱了出来,再手提行李箱,往楼道走去。

  “你别拿了,太重了,楼道灯坏了,你帮我开个手电筒就行。”欧阳烨一回头,看到柴若舒正打算抱纸箱,忙拦她道。

  “行,好。”柴若舒打开手机,找到手电筒模式,跟在欧阳烨身后,将光朝前方打去。

  两人一前一后,没有其余交流,却是多年以来,第一次两人相遇,没有吵架,没有互损,平和到不可思议的开场。

  “若舒来啦,辛苦了,快去洗个手,吃饭了。”家中灯火明亮,南嘉妈妈从厨房出来,手里捧着一盘香椿炒鸡蛋。

  柴若舒是南方人,特别好这一口,看到这盘菜眼睛都直了。

  “阿姨,大冬天的,你从哪儿搞到的香椿?”

  “我妈惦记着你爱吃,春天的时候买了焯水,拿保鲜袋子装了,放在冰箱里冷冻到现在的。”欧阳烨将柴若舒的东西藏进储物室后,出来插了一嘴。

  柴若舒内心有些感动,这么些年,因为自己跟南嘉关系亲近,她的妈妈,也是一直拿自己当亲生女儿的。

  自己的父母离自己远,是南嘉一家人给了自己慰藉,当然了,除了那个说话讨人厌的欧阳烨。

  “南嘉呢?”柴若舒洗了手出来,问道。

  “刚吃了药,睡下了。”南嘉妈指了指房间。

  “那需要给她留些菜吗?”柴若舒不自觉放低了声音,问道。

  “她不吃这些,你吃就行了。”南嘉妈回道。

  柴若舒见况,没有再说什么,直接坐下了吃饭。这么些天,她没有认认真真吃过一顿饭,所以这顿带着人间烟火气的家常菜,叫她食欲大振,也就顾不得什么吃相了。

  要是往常,欧阳烨一定会吐槽她吃没吃相,像只几天没见过饲料的母猪一样。可是今天,欧阳烨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吃饭,还出奇得听话。他妈让夹菜,他就给柴若舒夹菜,让倒饮料,他就站起来给柴若舒倒饮料。

  “若舒啊,小烨这孩子虽然说话难听了点儿,但还是很会照顾人的,他做菜啊,不比阿姨差,以后你工作忙,回家有口热乎的吃,阿姨就放心了。”南嘉妈妈突然说道。

  柴若舒还没开口,欧阳烨便先抢道:“她工作忙什么,她现在是个无业游民,我还有半年就高考了,我还照顾她?”

  果然,就不应该对欧阳烨这种人报以太大指望。他这张嘴,柴若舒见一次,就想拿针线缝一次。

  “说什么呢,若舒这么优秀,还怕找不到工作?再说,人家丢了工作,也是因为你姐姐,你会不会说话?”南嘉妈妈罕见生气,拿筷子敲了碗,又怕自己声音过大,吵醒房间内睡觉的女儿,故而压低声音了道。

  “没事儿阿姨,小烨说的,其实也是实话,我自己能照顾自己的。”柴若舒皮笑肉不笑,但还是回应得体面。

  欧阳烨兀自冷笑一声,仿佛在嘲笑她的虚伪,柴若舒则以一记刀锋似的眼色还了回去。

  吃完饭后,柴若舒去房间看望南嘉。南嘉刚好醒了,见到柴若舒,强行撑起一个笑容。

  “你来了。”南嘉撑起身,声音嘶哑。

  应该是吃了药的缘故,南嘉看起来虽然憔悴疲惫,却情绪平静。

  “你又瘦了。”柴若舒目光落到她锁骨以下,叹了口气。

  “你也瘦了。”南嘉看着她,笑了一笑,“更好看了。”

  柴若舒坐到她床边,温婉地打眼瞧她,“去了台湾,好好养病,北京的事儿,能忘就忘了吧。”

  “我把圈内的许多人都删了,看不到他们,心情就好很多。想起去台湾,我内心也平静很多。你说,这个季节,台北大概也只有阳明山会下雪,山上,应该跟童话世界一样吧。”南嘉望向窗外,脸上露出向往的神情。

  南嘉身材火辣,性格火爆,但内心就和小女孩儿一样纯真,喜欢和白雪有关的一切事物,喜欢静谧安宁的空间。

  台湾,说不定是个适合她疗养的地方。

  “等你回来时,大概就冬去春来了。”柴若舒一语双关道。

  南嘉一愣,望向柴若舒的目光里颇有不舍,“你会来看我的吧?”

  “有时间就去。”柴若舒答得干脆。

  南嘉是柴若舒读大学的第一年认识的好友,两人相知相伴,从校园到娱乐圈,一起度过数年。南嘉早已将柴若舒当作家人一般的存在,在柴若舒心中,南嘉也是亲厚到超越自身利益的存在。

  成年人之间的离别,都是无声无息的。

  柴若舒见惯了离别,心中仍然发涩。但她没有表露太多,而是将最好的祝福留给了南嘉,“等你健康归来时,我们一起回母校看看,看看我们的老师,也看看现在那帮孙子,有没有比当年的我们优秀。”

  南嘉失笑。柴若舒是南方人,说话一向谨慎婉约,刚来北方时,一直看不惯市井间,北方人混不吝的说话方式。没想到,多年过去,她也早已被同化。

  “好,那我们约好了。”南嘉突然手握拳,软绵绵地击撞向柴若舒的胳膊,算作二人间的约定。

  柴若舒陪南嘉住了一周,两个人同吃同睡,像是回到了大学时。

  一周后,南嘉在妈妈的陪同下,飞往台北。

  家中,清清冷冷的,只剩下了柴若舒和欧阳烨两人。柴若舒在这之前,做梦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跟最讨厌的人正式开启“同居”生活。

  只不过,这个“同居”生活,好像没有自己想象中鸡飞狗跳,反而,别有趣味。

  (九)

  “嗡——”手机一直在震动。

  柴若舒在半黑不黑的房间里摸到手机,看到是妈妈的号码。也对,除了妈妈,大概没有人会在早上七点给自己打电话。

  “喂——”柴若舒有气无力地按了接听。

  “舒舒啊,你过年的票买了没有啊,买不到的话,我让你爸爸去火车站排队给你买。”妈妈说道。

  柴若舒一个激灵,一下子清醒。

  怎么都忙忘了,没剩几天就过年了。柴若舒虽然工作繁忙,但每年过年总会回家和父母家人团聚的。

  “今天几号了?”柴若舒看了眼日期,“肯定买不到了,让爸爸去火车站看看吧,不过大概也是买不到的。”

  柴若舒的家乡是一座南方小城,来往的火车一天就几个班次,直达的车票特别难买,即便是转车,现在也晚了。

  “你说你这个孩子,自己怎么也不看看,往年你不都设个闹钟的吗?你爸非让我打电话问你,我本来都觉得多此一举——”妈妈不断在电话里唠叨着,抱怨着。

  “咚咚——”一阵并不友好的敲门声响起。

  “早饭在桌上,我去上学了。”是欧阳烨的声音。

  “谁啊?怎么还有男人的声音啊?”妈妈先是好奇,随后是惊喜,“舒舒啊,你交男朋友了啊。”

  “没有妈,你听错了。”柴若舒硬着头皮扯谎。

  上中学时,自己周末出去和同学玩儿,只要超过晚上九点回家,就会挨骂。大学毕业后,再也没了门禁这一说。离婚后,妈妈巴不得她夜不归宿。

  “我听错了?”柴妈妈半信半疑,顿了顿,又回归了最原始的话题,“你自己上心一点儿,今年你小姨给你找了个相亲对象,人家也是——”

  “好好好,我知道了。”柴若舒不想听到任何有关“相亲”的词汇,敷衍着挂断了电话。

  她披了件外套,蹑着脚打开房门,猜测欧阳烨应该已经去上学了。整个家里静得只能听见暖气片儿“咯噔咯噔”的声音。

  餐桌上,有一碗还冒着热气的面。

  柴若舒一瞧,飘着油沫星子的汤里浮着细如丝的面条儿,面条旁点缀着几块卤牛肉和香椿,红里带绿。牛肉和香椿应当都是南嘉妈妈留下的,再配上南方人常吃的挂面,这一餐像是特地给她做的。

  吃了两口,味道还不错。

  欧阳烨这小子的厨艺,确实有几把刷子,跟自己记忆中的相差不大。

  就在柴若舒大口吃面,打算把汤汁儿也喝完时,大门被打开——

  欧阳烨穿戴齐整,单肩背了个包,和蓬头垢面的柴若舒四目相对。欧阳烨眼神里出现嫌弃的意味,柴若舒则将最后一口面条吸溜进嘴里,满面通红。

  “我回来拿东西。”欧阳烨将角落里的篮球抱进怀里,转头就要离开。

  他锁门的前一秒,又顿住脚步,回头打量了眼柴若舒,“你真的跟以前一样邋遢。”

  这一句话,伤害性不强,侮辱性极高。

  从前,她离婚,在南嘉家里喝得烂醉如泥,醒后,他也是这么说的。这个小兔崽子,没大没小,他凭什么这么说自己?

  正当柴若舒打算反驳时,一声关门声,将她还未来得及说的话,全部弹回肚子里。

  吃完早餐,柴若舒洗漱完毕,又刻意打扫了家里,似乎在有意对抗欧阳烨说自己“邋遢”的污蔑之词。

  做完这些,柴若舒打开电脑,开始搜寻哪几个明星工作室正在招聘宣传经济。

  她早就想好了,与其在大公司里带艺人,倒不如直接跟着一线艺人干。自由度是欠缺一些,但能赚钱。

  一直住在南嘉家里,跟欧阳烨那个小兔崽子低头不见抬头见也不是办法,还是要尽快赚到钱,好搬出去。暂时买不起房子,也至少能租个安逸的地方居住。

  一个下午下来,她圈定了黄宗仁、米歇兰和RJ boys的工作室,打算重新制作简历,开始在微信朋友圈寻找关系,进行内推。

  娱乐行业,内推远比社招高效。

  柴若舒针对性地把简历一一制作完毕后,眼见着天也黑了,刚寻思着自己是下楼觅食还是点外卖时,欧阳烨回家了。

  两人四目相对时,气氛总是尴尬。

  柴若舒秉承着需要寄居在这儿蛮久,想要跟欧阳烨保持表面和平的想法,没有计较早晨他的冒失,主动开口打了招呼:“你——不在学校吃饭?”

  欧阳烨用一副看智障的表情看柴若舒,“放学了,为什么要在学校吃饭?”

  “你不上晚自修吗?”柴若舒有些奇怪。

  “北京市区的高中,基本上都不上晚自修。”欧阳烨眼神里透露出的意思,不止觉得柴若舒智障,还觉得她土鳖。

  这可就惹恼了柴若舒。

  “那你就这么早回家?不去上个补习班什么的?你成绩这么差,能考得上什么好大学啊?”

  “你不用因为自尊心受伤害了,就一定要在我身上找补回来。我考不考得上大学,和你有什么关系。”欧阳烨挑衅似地看了她一眼。

  “欧!阳!烨!”柴若舒咬牙切齿,话语间要将他大卸八块。

  这小兔崽子就是有这样的本事,几句话就能将早上做面条,让她对他产生的好感撕个粉碎。

  欧阳烨听她这样愤恨地叫自己的名字,内心深处不禁升上一股愉悦,这种愉悦感简直比他投进一个三分球还强烈。

  他面无表情地走过她身边,打开房门,关上房门。

  门关上的一瞬间,忍不住笑得轮廓模糊。

  不气,不气,柴若舒抚摸着自己平坦的胸口,努力使心情得到平复。

  她下楼转了一圈儿,买了煎饼和酸奶,回到家时,欧阳烨这个混账竟给她把灯关了,黑漆漆的屋子里,只剩下自己忘在餐桌上的电脑,还在散发着幽绿的光。

  (十)

  夜里。

  柴若舒洗完澡回到房间,看到微信里弹出来好几条未读信息。

  她拿起一看,今天下午投递的简历居然都有了回复。但是一一看下去,将柴若舒的心都看凉了。

  黄宗仁、米歇兰和RJ boys的工作室全部婉拒了她,理由各不相同。有的说,聘请柴若舒来工作室工作过于屈才;有的说,工作室刚刚聘到合适的人选。

  柴若舒手一抖,手机掉落在床上,心情也在这一瞬间跌到谷底。

  想她从业几年,成绩傲人,手里带过的艺人都成了一线明星,她被业内称作“金牌经纪人”,如今,竟然应聘明星工作室,连番遭遇不顺,心理的落差叫她不能接受。

  “还真是可笑。”柴若舒讽刺地扯了扯唇角,自言自语道。

  都说福不双至,祸不单行。柴若舒找工作不顺利,连觉都睡不踏实。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脑海里总是走马灯般,不断闪现曾给她造成过创伤的画面。

  柴若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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