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不该出生的。
我妈怀上我时,我爸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施家祖上是做白事的。
收殓入棺,择穴殡葬,一条龙做下来。
每步各有禁忌说法,其中择穴和道场最为重要。
风水道术,自有传承,施家这样半道出来抢生意、争名头,难免被人暗中报复。
我爸二十岁那年,被人做局,背着爷爷为首富顾家寻了块蛇形宝地。
先开山挖渠,得水藏风,造成了青龙宝穴。
再于蛇七寸处,点穴掘地,灭蛇灵,葬祖骨,可保子孙昌盛,福禄自来。
就在给蛇七寸处点穴,挖到地下三尺三时,无数头顶一点鲜红的黑蛇从土中翻滚而出。
我爸当场被咬,送到家里时,已经快断气了。
爷爷奶奶哀痛不已,为了留住施家一点血脉,决定连夜娶亲圆房。
原本奶奶选好村里傻姑,彩礼五万,如果生下孩子再给五万。
可那会我舅舅病重,急需用钱。
我妈主动提出彩礼只要三万,但生下孩子就要再给十万,她还可以替我爸守三年。
奶奶想着施家只有这一点血脉了,我妈这个正常人来生,总比傻姑生下来万一是个傻的好。
又怕我妈暗度陈仓,还特意给她验明正身。
可等一切办好,要拜堂时,我爸已经咽气了。
奶奶哭得呼天抢地。
爷爷只得用控尸术,以鸡血灌喉,银针封穴,让我爸妈在棺材里圆了房。
顾家那青龙宝穴虽成了,却水如泉涌,毒蛇游窜,不能葬人。
不得已,又找了上爷爷。
不知道顾家和爷爷谈了什么,爷爷将顾家抓来的那些毒蛇全部装进了我爸棺材里。
说是我爸点穴灭蛇,逆天而行,惹来报复。
得让他被万蛇噬身,与蛇同葬,埋在那块蛇形宝穴的蛇口处,才能平息那蛇灵的怨气。
顾家带走了我爸的棺材,只留了块玉佩。
他家长房有对刚出生的龙凤胎,无论我妈生下来的是男是女,都可以婚配。
一个月后,我妈确定怀上了。
因为沾了蛇毒尸气,我妈整个孕期只吃糯米饭,每天还得喝一碗鸡血。
我出生那天正好是惊蛰,我妈在院子里喂鸡,突然一道惊雷闪过,原本好好啄米的鸡,全部倒地不起。
一条条筷子长的漆黑毒蛇从鸡体内钻出来,对着我妈爬过来。
我妈大着肚子吓得魂都没了,幸好我奶奶听到动静,用火钳子夹着个燃着的煤球将毒蛇驱退,把我妈拉进屋。
可接下来电闪雷鸣,狂风暴雨,全村停电,眨眼间院子里就积水。
无数大大小小的毒蛇顺水飙游,根本来不及叫接生婆,还得防毒蛇闯入屋里。
是爷爷拎着一盏长明灯,握着把柴刀斩蛇,守在门口。
我妈生了整整一夜,雨也下了一整夜,水都淹到了二楼。
据说在我生下来,哭出第一声时,原本要冲进屋内的毒蛇,全部都在水中昂首,对着空中不甘的嘶嘶怒吼。
爷爷被蛇咬得全身没一块好肉,整个人发黑脓肿,还是撑着口气看了我一眼。
可一见我是个女孩子,颓废叹气:“她才是对施家最大的报应啊!”
跟着只留下一句:“云行雨施,天下平也。她就叫施行云,等她……”
没撑着将话说完,就咽气了。
奶奶按他事先交待的,亲手将他和那些被砍死的毒蛇,一同用白布裹好,收殓入棺。
再通知顾家来人将棺材抬走,和我爸一处葬在那蛇灵宝穴的蛇口。
因我的出生,本就犯了忌讳,必须借肖躲岁,才能活命。
所谓借肖躲岁,就是生肖哪年,就披什么动物的皮。
我是马年出生的,打月子里开始,就穿马皮缝的褂子。
羊年,就穿羊皮袄子。
猴年,奶奶特意找了个唱猴戏的,弄了张猴皮给我做了个帽子。
只是弄好猴帽时,我妈和那个唱猴戏的看上了眼,跟他跑了。
她这也算替我爸守了三年,奶奶只是感慨了几句,并没有抱怨。
爷爷死了,施家白事班子无人主事,慢慢就散了。
奶奶靠着一手殓尸封窍的手艺为生。
除了村里人都叫我尸娃,祖孙俩倒也过得安逸。
一直我九岁,辛卯兔年冬天,奶奶摸着我戴着的兔毛帽,哀愁不已。
十二生肖,就连虎年,奶奶都从一个东北出马仙那里,暗中购了块陈年虎皮。
可卯兔后就是辰龙,这世间有无真龙,尚不可知,哪来的龙皮给我躲岁?
奶奶还试着买过鳄鱼皮,古时那叫猪婆龙,却又不敢赌。
眼看着就要到辰龙年的立春,奶奶只得翻出了顾家留的玉佩。
我那会懵懂,只记得顾家来了好几辆高大威猛的汽车,将我们接走。
和我同车的,是对一模一样长得特别可爱的龙凤胎,不过两人看我的眼神都明显带着厌恶。
尤其是那个哥哥,更是恶狠狠的朝我道:“我不会娶你的,死尸娃!”
还将我头上的兔头帽,一把扯着丢出窗外。
我只是冷冷的看着他。
奶奶说过,世间无真龙,只有借那块我爸灭蛇造龙形成的青龙宝穴,才能让我躲过龙年这一劫。
车子直接开到那青龙宝穴处,一如奶奶预料的一般,在那蛇形七寸不远处,有一棵树干空洞的千年老柳。
奶奶事先布置了一番,让我对着这棵老柳磕了九个响头,认它为干爹。
那年立春是晚上6点40分,奶奶过午后,就将我塞进老柳的树洞中。
怕我到时忍不住,还特意用绳子将我绑在树洞里。
又用黄泥将树洞封好,只留一个出气孔。
交待我,无论如何都不能出这树洞。
白天还好,可到傍晚时,突然惊雷滚滚。
先是宛如游龙的闪电在老柳边上游走。
可越来越大,直接劈到柳树上,夹着滂沱大雨。
我被电得全身酥麻,鼻息间除了焦味,就是泥土的味道。
狂风暴雨,雷电轰鸣间,那棵本就只剩空洞树皮的老柳,被劈去了大半。
大雨滂沱间,泥水狂流,那糊着的泥土全部涌入树洞,几乎将我掩埋。
我被绑在残缺的树干上,不能动也不敢动。
随着洪流越来越大,老柳开始下沉,洪水涌进树洞,我嘴鼻间全是灌入的泥砂。
却记得奶奶的话,这是我爸作的孽,我又是尸胎,这是我的劫,只能忍。
所以强撑着抓紧绳子,死咬着牙关,不吭声的挨着。
如果撑不过去,这就是命!
就在我越埋越深,粗壮的雷电就在眼前游弋,我以为自己终究躲不过这一岁时。
耳边突然传来叹息声:“既然你叫我一声干爹,那就护你一命吧。”
跟着我感觉有什么冰冷而粗砾的东西从柳树根下钻了出来,顺着我腿盘旋而上,紧缠着我。
电若游龙的夜空中,一张黑发濡湿却难掩俊朗的脸出现在我面前。
刹那间,空中闪电都大了几分。
他朝我勾唇一笑,伸手捂着我的眼睛:“乖,别看!干爹救你!”
跟着,那比柳树还粗的闪电,猛的劈了下来。
轰隆声,大得好像连天都给炸裂了。
我只感觉自己被紧紧的盘缠护着,跟着就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就已经是在温暖的床上了。
奶奶坐在一边,脸色沉沉的看着我,并无喜色。
我以为自己身体出了问题,可检查了一遍,胳膊腿都在。
紧张的看向奶奶:“怎么了?”
奶奶只是拿出镜子,递给我,将我衣领往下扯了扯,就黯然的离开了。
我疑惑的低头一看。
只见镜中,我锁骨上有着灰黑的什么。
好奇的耸了耸肩膀,锁骨拱动间,就有鳞片从皮下涌出,随着肌肉耸动。
赫然有着一条黑蛇趴伏在锁骨上,正好绕颈一圈,于胸前首尾相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