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书妤记得,小时候她是很贪玩儿的性格,最开始总喜欢跟在许延身后。
半大的孩子,每天将家里弄的鸡飞狗跳,偏偏她和许延又都倍受宠爱,因此更加无法无天。
大她几岁的许况,完全和他们不同。他从小就聪明、懂事,总是一副冷淡的模样。
他比同龄人早熟,能力更是超群。
李书妤在高一那年回到滨州后,也听过不少人私下议论,许家这个继子,狼子野心。
他二十二岁那年进入公司,自此对于他的讨论和猜测就没有停过,大多是些添油加醋的传言,无外乎就是年少有为的养子企图篡权。
这些话李书妤不怎么相信,有时候也觉得许况其实并没有传言中那么凶神恶煞。
但不可否认的是,他也并不简单,在许家那样复杂的家庭中长大,他的城府一向很深,每走一步都会有他自己的考量。
婚姻大事,自然不会简单。
李书妤不相信,他这么突然的提出结婚会没有任何目的。
她问:“和我结婚,你的目的是什么?”
“目的?”许况微微挑眉,似真似假道:“喜欢和你在一起,算吗?”
李书妤一脸“我信你个鬼!”
李书妤慢慢地冷静下来了,坐直了身体,认真道:“我觉得你疯了,娶我?你倒是真敢。”
虽然外界都不知道李书妤的身世,但许家的亲戚却都知晓,李书妤得喊许老先生一声“外公”,许况是她名正言顺的“哥哥”。
李书妤当初一时兴起,勾搭许况的时候,都只是想着悄悄和他恋爱,不敢让别人知道。
她明白,一旦让别人知道自己的许况存在亲密关系,会在许、李两家引发海啸。
李书妤藏不住事,心里所想都在脸上,可那短短一年的地下恋情,她隐藏的很好。
“有什么不敢的。”许况随意笑笑,眉眼间带了一些张扬,不似往日冷峻倨傲。
“如果你同意结婚,我会帮你拿回属于你的那笔基金。还有,张姨生前住过的那套公寓,现在在许怡手里,以后也会归还。”
他似乎没有耐心再继续和李书妤谈,开始简明扼要的摆条件。
他知道李书妤表面看着冷漠,表现的云淡风轻,实际还是在乎的,不然也不会总去父母的墓地,并且在许怡打算拍卖那套公寓时去了解消息。
果然,李书妤的脸上闪过动摇和迟疑。
有迟疑,说明她在考虑。
结婚这件事不是没可能。
许况几乎胜券在握,要她答应,只是时间问题。
“你说婚后可以给我这么多,又是基金又是妈妈的公寓。那你呢?我能给你什么?”李书妤问。
许况原本打算起身,闻言又将目光移到李书妤身上。
她能给自己什么?
孤单敏感的幼年,她给过自己陪伴。躁动不安的青春期,她给了他难以忘怀的、暧昧又刺激的性。
在婚姻里,她又能给自己什么?
这个答案许况无比清楚。
股权。
许老先生因为对女儿的愧疚,即将给李书妤的那些股份,是许况最直接的目的。
可这,并不能让李书妤知晓。
许况将目光移到的别处,像李书妤之前那样,看着病床墙壁处的虚空。
随口说:“你的身份,足够让许家那些人睡不着。”
他的话很模糊。模糊到李书妤只能明白一个大概。
思索片刻,她像是知晓了他的用意。
“为了膈应他们娶我,你因小失大了吧。”
她理解错了,许况却不欲解释。
“同意吗?”他只问。
李书妤说:“不同意。”
许况笑笑,没被她的拒绝惹怒,说:“给你一段时间,考虑清楚再说。”
**
李书妤当天下午出的医院,回到住所时周玲还没回来,发信息说她还要在家里多待几天。
李书妤拿着手机翻看信息,发现有不少是苏晨发来的,她回了一条,苏晨立马问她现在在哪里。
李书妤说自己出院了。
苏晨转过来一笔钱,说是医药费。
李书妤没拒绝,收了钱,苏晨又问她什么时候来上班。
李书妤现在看见“上班”两个字就生气,没回。
晚上,李书妤吃过晚饭,窝在沙发里打开电脑开始写辞职报告。
当初她去“星北”工作,主要是因为周樾宁,他见她总待在家里有些孤单,就提议她去酒店试试。
这一试就是一年多,这份工作李书妤也不是很喜欢,但碍着周樾宁的面子,才一直坚持。
现在她和周樾宁提了分手,相信不用过多久,那些同事就都会知道,他们八卦的热情和力度都叫人叹服,李书妤不想做他们茶余饭后的消遣和谈资。
辞职信拟好,又在网上了解了一些工作的交接事宜,李书妤给苏晨发了邮件。
她洗了澡,裹着浴袍躺进沙发里,分手的那点儿不快很快就散去了,一阵茫然过后竟然觉出几分轻松。
李书妤知道周樾宁的父母一直反对她和周樾宁交往,在李书妤的世界里,一段感情如果从一开始就阻碍重重,那就说明两人不合适。
她从不认为这种阻碍是在考验忠贞不渝的“爱情”,只觉得其实是命运在帮助她远离火坑。
遭遇反对,还坚持了快一年,这是李书妤对这段感情最大的耐心。
虽然她有时也分不清自己对周樾宁是喜欢多,还是感恩多。
想不通索性不去想了,李书妤躺了一会儿,开始处理电脑里的设计图。
在工作闲暇之余,李书妤会接一些绿化设计作业。
她的客户大多是高校的学生,学景观设计或建筑的。平时会有一些绘图作业,他们懒得完成或因为难度完成不了,就会在网上找代画。
这样的作业难度不高,出图很快,并且价格还可以,李书妤回国后在没有工作的一段时间,全靠画图养活自己。
去酒店工作后她接的活很少了,主要是很忙,没时间。
前段时间一个过去的“老客户”又找上了她,说是要做一个城市小公园的设计。
李书妤讶异,都过去两年了,这个学生居然还没学会自己设计,以后可怎么毕业?
也可能是懒得做作业。
对方说价格不是问题,发来了作业要求,让李书妤两周内出图就好。
昨天李书妤将画好的图发了过去,他今天发了信息过来。
【可不可以改一下。】
【哪里需要改呢?】
李书妤觉得自己的设计图没有问题,都是按照男生的作业要求你弄的。
半晌,对方回【我觉得你画的太好了】
李书妤坐在沙发上,看着屏幕,打字:【?】
她觉得自己像个敬业的客服,冷着脸回复:【宝贝,没明白您的意思呢。】
对方又沉默了好一会儿,就在李书妤以为不会再回时,讯息进来:【你画的太出彩了,老师不会相信这是我设计的,会穿帮。】
不亏是学术混子,考虑的还挺周全。
【那宝贝,您想要怎么改呢?】
过了一会儿,对方回:【改丑一点儿就好,别那么完善。】
第一次见有人要把设计图改丑的,李书妤也是服气。
顾客至上,何况她也收了他明显高出市场价格的钱,李书妤应下来,【好呢,明天改好发你。】
图大大小小有四五个,一旦主设计图改了,区位图、绿化图都得跟着改,工程量还是不小的。
因为许况突如其来发癫似的“结婚”提议,李书妤有些睡不着了,开始抱着电脑改图。
她工作效率很高,凌晨三点多一点儿,将图改完,给对方发了过去。
那学生也是个熬夜党,居然还没睡,立马回【你一夜没睡吗?】
李书妤觉得他的问题有点儿私人了,【给你改完先,怕你急用。】
【我不着急,以后可以慢慢做的。】
还有“以后”?
可饶了她吧。
李书妤又开始为自己的这个客户着急,这是完全不打算自己学啊。
【你要不要下次试着自己画一些,其实不难的。】
信息发出去,李书妤开始有点儿后悔了,怎么能这么劝退财神爷呢?
【不试。】
对方很干脆。
李书妤:“······”
不试就不试,劝学失败。李书妤关掉电脑,去卧室补觉。
这一觉睡的很沉,也可能是临睡前喝的止疼药起了作用。
李书妤迷迷糊糊梦见小时候。
她被送到许家的第二年夏天,依然懵懵懂懂的搞不清楚状况。
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父母送到这样一个陌生的家里。
陈心岚对她很好,总是抱着她,感叹自己要是能生这么可爱一个女儿就好了,严肃斯文的许文滨偶尔也会逗逗她。
许家的大房子很漂亮,偏中式的建筑,后花园种满了各色的山茶,有一池子的荷花。
在许家的那两年,过得其实还算开心,因为不用在半夜被父母的争吵声惊醒。
可是李书妤小时候身体不好,为了照顾她脆弱的免疫力,她不能和别的小孩儿一样去幼儿园,而是请了家教老师。
许况和许延要去上学,尤其是许况,周末还有双语补习。
许延一向调皮顽劣,又因为听到家里保姆阿姨八卦,说李书妤是他爸在外的私生女,所以总是欺负李书妤。
李书妤一直觉得,她小时候之所以那么喜欢许况,都是被许延对比出来的。
在顽劣的许延的对比下,话很少、很干净、偶尔还会给她买小蛋糕的许况,简直就是天使。
许家的房子很大,叔叔阿姨就算再好,也不是她的爸爸妈妈。
年幼的李书妤偶尔也会感到孤单和害怕,这种孤单害怕,转化成了她对许况的依赖。
不论做什么事情,她都喜欢跟着他。
许况对她的态度和后来很多人见到的一样,不算亲近,也着实算不上热情。
那天,是李书妤六岁的生日,张挽俪和李修鸣都没来看她。
陈心岚也跟着许文滨去谈生意了。
李书妤在前一天入睡前,躺在柔软的被窝里默默计划,生日要很大的蛋糕、很多朋友、爸爸妈妈都来、哥哥也要陪她玩儿······
第二天醒来,冷清的家打碎了她美好的幻想。
家里只有几个佣人在,李书妤拽着自己喜欢的兔子玩偶,头发睡的炸毛,一张嫩白的脸充满疑惑,问阿姨:“叔叔和岚姨呢?”
“去工作了。”
李书妤环视四周,也没发现蛋糕。
她有些失落,又问:“哥哥呢?”
阿姨说:“哥哥明天有建模比赛,正在楼上和他的几个同学讨论,比赛很重要哦,小书乖乖的,别去打扰哥哥。”
李书妤被保姆带上了楼,洗漱完穿上小裙子吃完早餐,听阿姨的话,一直待在房间没有出去。
她很难过的等了很久,看着墙上的钟表,见快到中午十二点了,放轻动作出门。
保姆只说许况在楼上,却没说在哪一个房间。
李书妤就一间一间去找。
她小心翼翼,满心的忐忑,像是在寻找自己的生日礼物。
在推开二楼最里间的那扇门时,李书妤听到了几个少年的谈话声。
“哇!这是谁?”蹲在地上整理模型的小男生抬头,看着门口站着的安静小孩儿,问许况。
许况回头,也看了眼小孩儿,“妹妹。”
小男生忍不住说:“你妹妹好可爱。”
说着起身,走到李书妤面前,伸手捏了捏她的脸,又弯腰看着玻璃珠似的眼睛,评价:“睫毛很长啊,长得好像我表妹的洋娃娃。”
李书妤觉得,她后来一直对周墨的印象不好,见面即掐,就是因为第一次见面时,他没轻没重的捏她脸。
房间里还有几个男生,十一二岁的年纪,正是贪玩的时候,见许况对这个妹妹很冷淡,就开玩笑:“既然你这么不稀罕,送给我们呀,我们好想要一个妹妹。”
许况低头搭建模型,正在放最精细的一个零件,低眸时神情专注又冷淡,随口说:“可以,她躲起来,你要是能找到她,就带走。”
他觉得突然闯进来的小孩儿干扰他们做事,就想找个理由先打发她出去。
抬头对一脸委屈诧异的李书妤说,“去躲好了,等会儿他们就来找你。”
李书妤当了真,有点儿想哭的看着许况,又急急忙忙的关门跑出去。
那天,许况他们忙完已经很晚了。
送走朋友同学,到了吃晚饭的时候,许况才发现李书妤不在。
他问阿姨,阿姨也没有看到。
许况突然想到中午的那句玩笑,他起身,找遍了楼上楼下所有的房间,没发现李书妤。
家里的几个阿姨也帮着一起找,都没有。
许况开始自责,因为一直叽叽喳喳跟在身后的小人儿突然不见了,也因为他即将要面临的责问。
他带着复杂的情绪,又找了一遍。
最后,许况在阁楼找到了躲在桌子地下、将自己弄的脏兮兮的小孩儿。
被找到时,她还在发抖,看清许况时立马哭出声,攥着少年的校服,哽咽道:“哥哥,他们都没找到我,我很害怕,一直在等你。”
李书妤高中毕业,两人在一起后,她提起这段往事,“每次玩儿躲迷藏的游戏,我总是输。六岁的那次游戏,我玩儿的最好。”
年少时毫无保留的依赖,说起来其实也有几分真心在里面。
比起后来,她和许况若即若离的恋人亲密,李书妤其实更怀念那个时候。
……
“生日要很大的蛋糕、很多朋友、爸爸妈妈都来、哥哥也要陪她玩儿······”这些愿望没能实现,除了最后一个。
许况找到她之后,可能是怕陈心岚知道后的严厉责骂和惩罚,想哄哄她,让她不要向陈心岚告状。
也可能出于愧疚。
他偷偷带着李书妤去游乐园过生日。
可惜那天下雨了,连李书妤最爱的旋转木马都没有坐成。
司机带着两个淋雨的小孩儿去了他家,他的老婆做了一个小小的蛋糕,书妤吃了蛋糕,也许了愿望。
愿望是:“永远和哥哥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