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夫人四十多岁的年纪,多少见过点市面,还是被墨锦溪的话惊掉下巴,目瞪口呆地指着墨锦溪,‘你’了半天。
尽管屋内光线晦暗,也不能遮掩墨锦溪明媚的笑容半分。
“我就是要让府中所有人都知道,我真对大小姐不好,那大小姐过的,应该是怎样的日子。”
话说到这,墨锦溪还算给周府的人留了一点脸面。
周府账上开支少得可怜,在富足人家,他们甚至算得上穷酸。
周梦欣这一年好吃好喝,屋里摆的奇珍异宝无数,哪里来的?
她既然没记着,墨锦溪不介意做个好人,让她记起来,而且是记得刻骨铭心。
叫了墨锦溪来,是为了责问她的,结果墨锦溪话说罢,让周青远玉齐夫人都沉默了。
她的话说得不中听,说的却是真话。
墨锦溪就不信,老夫人和周青远这个算计她嫁妆的无用男人,还敢站出来说,自己没靠着她的嫁妆,过上好日子?
府里的人看不上这个出身商贾的夫人,周青远和齐夫人焉能不知?他们自个都看不起。
李嬷嬷是尹天瑶的人,不敬重墨锦溪,他们也知道。
事情之所以一步步发展到今天这一步,有墨锦溪自己懦弱的原因,更大的缘由,是周青远等人从上至下的纵容与漠视,滋长了李嬷嬷的气焰。
齐夫人有些无措地看向周青远,余光就瞥见,儿子正给她使眼色。
“唉,这……”齐夫人赔着笑脸,尴尬地看了墨锦溪两眼,“好孩子,你的意思我都明白,是欣姐儿身边那个嬷嬷没分寸,居然敢对主子呼呼呵呵,真是岂有此理。”
唱白脸开了头,要接着往下说,就容易多了。
齐夫人叹了口气,故作心疼墨锦溪的模样。
“她是被猪油蒙了心,自恃是大小姐的乳母,就背地里挑拨欣姐儿与你的关系,欣姐儿是个孩子,哪里懂得分辨,全都是那蹄子害的!”
三言两语的,齐夫人就把过错,全都推到了李嬷嬷身上。
齐夫人咳嗽一声,陈嬷嬷就识趣地给墨锦溪挪了凳子。
既然不能再兴师问罪,他们就得换一个策略,先把人给哄住再说。
“婆母的意思,是觉得所有的过错,皆在李嬷嬷挑拨离间?”
墨锦溪也不客气,直接坐了下来,她病没全好就过来和这两个人打擂台,确实累的很。
她开口接话,齐夫人顿时眼前一亮。
“你是个聪明的,能想明白这点最好,欣姐儿才几岁?你别和她计较,至于那没有分寸的老奴才惹了你不高兴,将其发卖出去就是了。”
齐夫人只当这几天墨锦溪是在为李嬷嬷的事闹别扭,只要人哄好了,她照旧还和从前一般,事事补贴府里。
墨锦溪低着头,没点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
真是好一个没分寸的老奴才,尽管墨锦溪厌恶李嬷嬷,此刻也不免‘同情’她了。
尹天瑶留下李嬷嬷,府里的人会不知道,这个人是谁的心腹?
李嬷嬷为府里做过不少事,结果到齐夫人这,不过是一个没分寸的老奴才,不值一提。
墨锦溪不说话,齐夫人心里没底:“你身为府里的主母,应当放宽心,不要什么都往心里去,于欣姐儿,你更是长辈,哪有长辈和晚辈计较的?”
她一头说,一头观察墨锦溪的脸色。
奈何屋里光太暗,墨锦溪的神色哪里瞧得分明。
“我这人一向宽厚,不会和晚辈计较。”
墨锦溪话说出来时,齐夫人和周青远的嘴角,都抽搐了一下。
不计较?那她还跑到欣姐儿屋里把东西都拿回去?
“呵呵,可不是么。”齐夫人干笑着。
“这样离间主子感情,往小了说,是影响我与大小姐的关系,往大了说,是坏周府的名声运势,那还了得?这样的人必须得发卖了才成,只不过……”
墨锦溪声音一止,屋内静悄悄的,落针可闻,莫名地让人紧张起来。
等气氛差不多够了,墨锦溪才露出苦恼纠结的样子。
“嬷嬷是前夫人留下来,特地安排她照顾欣姐儿的,我不想伤孩子的心,也担心被人指点,不好动手发卖人,这一年,我可是忍了她许久。”
墨锦溪把错处归在李嬷嬷身上,齐夫人求之不得,自是顺着她的话说。
“她没有规矩,早就应该卖出府。”
墨锦溪等的就是齐夫人这句话,起身朝她福了福身。
“既然这样,可就得麻烦婆母做主。至于我,索性我做什么,在前夫人留下来的人眼里,都是错的,那不如就什么都别做好了,省得我吃力不讨好。”
此话一出,周青远母子心里都一咯噔,有些背脊发寒。
两人对视一眼,心里生出不好的预感,她不会是知道了什么?
墨锦溪将他们的眼神,看得一清二楚,哪里不知道他们在怕什么?
不过她复仇之路,现在只开了一个头,还不到彻底撕破脸的时候。
她要慢慢,一步一步让周家的希望落空,让周青远和尹天瑶,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你说的是什么话,现在你才是府里的主母,下人不懂事,你就管教,她们不服,你就来和我说,别委屈了自己。”
齐夫人这番安慰人的话,说得她自己都觉得尴尬。
墨锦溪眼底的嘲讽一闪而逝,让她别委屈自己,这种话不可笑?
他们今日叫她来,大有公堂会审的阵仗,不就是要她咽下黄连,硬吞下委屈?
“既然婆母让我别委屈自己,有些话,我就直说了。”墨锦溪施施然坐会位子上,心里暗暗舒了口气。
前面铺垫这么多,总算来到她的最终目的。
为了和这对母子演一出戏,还怪费精神。
从前墨锦溪称呼齐夫人,都是叫母亲,如今称婆母,多少有些疏远。
齐夫人总觉得哪里有些奇怪,但说不上来,便道:“你说。”
“我嫁到周府一年,无论大小姐还是大少爷,我都下了心思栽培,不管你们信不信,我曾经是把他们当作自己的孩子来养。”
将两个孩子养在膝下,对于重生的墨锦溪而言,是多年前的事。
她经历生死,许多东西都看淡了,只想复仇。
而今说起对两个孩子花的心思,墨锦溪还是不免心寒。
想到陈年旧事,墨锦溪鼻尖微酸,好一会才道:“大小姐不知好歹,不把我放在眼里,娇纵成性,不过也不能全怪她,都是李嬷嬷挑唆,还好,大少爷身边的人,不至于这样想。”
她深深叹了口气,周青远和齐夫人的心,跟着她这口气凉了下来。
“不然啊,我不止要拿回给欣姐儿的东西,就连大少爷那边的,也得一件不少收回来。”
屋里坐着的主子,一个赛一个的会算计。
平时周青远和齐夫人装糊涂,涉及自身利益就变得无比清醒。
当朝律法,新妇的嫁妆独属于新妇,除非本人愿意用,旁人没有使用的权利,所以她要回自己的东西,谁都不能阻拦。
见识过墨锦溪不管不顾的做派,周青远和齐夫人口头不说,心里多少有些忌惮。
她说收回,就真的会收回,而且他们还不能怎样。
周青远与齐夫人都是重男轻女之人,格外注重男丁的培养,如果说之前只是想占便宜,如今就是明白了墨锦溪带来的钱财,对整个周府运势与将来的重要性。
“耀柏是个懂事的孩子,身边更不会有这般混账的下人!好孩子,你可别迁怒了他。”
齐夫人急忙开口为周耀柏开脱,生怕墨锦溪真的恼上了自己的宝贝孙子。
“陈嬷嬷,你找个办事牢靠脚程快的,立即找了人牙子来,把李嬷嬷发卖了,无论她说什么都别管,直接干脆卖了就是。”
齐夫人除了自己与府里的男丁,对谁都心狠。
墨锦溪冷眼看着这一切,觉得讽刺又可笑。
上辈子,自己居然是栽在这样一群人手里。
陈嬷嬷下去之后,齐夫人脸上重新挂上笑容。
“人我做主处理了,没有经你的手,没人敢说你一句半句。下人不懂事,但欣姐儿年纪小,是被人撺掇的,你就去和她赔个不是,让她宽宽心。”
齐夫人心里勉强有几分记得自己的孙女还在病中,这会子将李嬷嬷打发了,要是墨锦溪不与她和解,还不知道周梦欣怎么闹。
事情到这,齐夫人以为再没什么,让墨锦溪不满意的。
和解不过是哄孩子开心,还能不同意不成。
诶!墨锦溪就是不同意。
“我没有做错任何事,我宽容了欣姐儿一年,也算够了,她自己不争气,那就要承担后果,她才能长长记性。”
‘哐’周青远拍案而起,指着墨锦溪道:“我和母亲念着你的委屈,都做了退让,你还得寸进尺?”
墨锦溪被忽然跳脚的周青远吓得一愣,这人不吱声,她都忘记这个废物在这。
“老爷说得对。”墨锦溪对他颔首一笑。
她不笑还好,看见她阴森森的笑容,周青远就觉得大事不妙。
“我不光得寸进尺,今后府里的事,我也不会再管,中馈权该谁接就谁接,总之不会是我。这几日我在病中,撇开手头的事静养几日,觉得甚好,轻快的很呢。”
墨锦溪笑容淡淡,笑意不达眼底。
“不用打理府里大小事,我很是舒心,这才醍醐灌顶,一下就清醒了,掌管府中中馈,实不是什么好事,管得再好,也无人看见,更无人谅解,那还管什么,不如甩手作罢。”
她前面故意引着齐夫人顺着自己的思路走,让齐夫人以为她还愿意掌家。
等把李嬷嬷打发了,人也敲打了,她才杀一记回马枪,告诉他们自己根本不稀得管家。
在周青远和齐夫人面如菜色的怒视中,墨锦溪漠然道:“劳心费神这么些时辰,我乏了,婆母,儿媳先行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