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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还有一天就要过年了,大概是为了给年关增加点气氛,这两日天降暴雪,滴水成冰。

严寒之下,村里那些卧床等死的人,老天爷没让他们浪费本就不多的口粮,一天就死了三个。

那些死了亲人的家庭,都只简单敷衍地哭两声,然后用草席一卷,就埋进了乱葬岗。

穷人命贱,就像野草一样,每到冬天就要死一茬,大家早就麻木了。

不过,二狗子大伯一家,今天却是其乐融融。

在县城学武的堂兄回来了,堂弟上学的私塾也早就放假了。

那头二狗子养了两年的大黑猪,终于在今天寿终正寝,被杀掉过年。

这头猪毛重83斤,洗刮干净之后,同内脏一起还有50斤肉,足够全家过一个肥年了。

二狗子今天也没再去捡柴,跟着忙上忙下,烧水刮毛,翻肠子,铲猪粪。

他琢磨着,自己起早摸黑,辛苦养了两年的猪。

大伯就算不顾念骨肉亲情,看在功劳上,多少也会分自己两块肥肉解解馋吧。

所以今天二狗子也跟着开心不少。

今天注定是个收获的大喜日子,房间里的那几根禾苗,都已经成熟,稻穗沉甸甸的,颗粒饱满。

二狗子把这些谷子全都摘下,放在房间里晾干,打算留着做种子。

另外,偷偷种在山上的那一片禾苗,也已经抽穗,马上就可以收获了。

二狗子此时蹲在土灶边上烧火,锅里咕嘟咕嘟地冒着白气,一股诱人的肉香传出来,勾得他直吞口水。

此时堂兄端来一只大盘子,婶娘用筷子把锅里的肉一块块捞出来,放进盘子里。

那肥肉白白嫩嫩,跟豆腐花一样晃动,还直往外冒着油水,肉香味直往鼻孔里钻。

“够了!够了!”

眼看着木盘子里面的肉已经堆成了小山尖,堂哥连忙制止说是够了。

“孩啊,你多吃点,你们练武的饭量大,不吃饱哪里有力气!”

婶娘说着,又往盘子里加了几块大肥肉,压了压,压得油水直流。

“你们兄弟俩是全家的希望,以后要是能考个秀才或者举人,咱家可就飞黄腾达了!”

婶娘给堂兄装满一大盘肥肉之后,又开始捞出一块块肥肉往堂弟的盘子里装。

“娘,我想吃瘦肉!”

堂弟看着盘子里面流油的肥肉,竟然想吃瘦肉。

“你小孩子懂什么,肥肉多香呀,肥肉才是最好的肉,瘦肉是猪身上最贱的肉,又柴又没油水,还塞牙。”

“你看你长得瘦瘦弱弱,跟豆芽似的,就是要多吃肥肉才补。”

婶娘不管三七二十一,给堂弟捞了一大盘肥得流油的五花肉。

五花肉已经是她最大的让步了。

分完兄弟俩的肉,锅里只剩下一些排骨,筒子骨,精瘦肉这种肉了。

这些差一点的肉,就是留给他们老两口加上堂妹三个人吃的。

二狗子看着锅里剩下的骨头和瘦肉,自己想吃一块肥肉的梦想已经破灭了。

不过能吃到一块瘦肉,或者啃块骨头解解馋,也不错。

婶娘将锅里剩下的骨头和肉全都捞出来,看着锅里剩下的肉汤,上面还飘着许多油花。

“二狗子!”

“哎!婶娘!”

二狗子看着婶娘手里的猪肉,这一声应得极为响亮,脸上都挂满了灿烂的笑容,过年了就是要喜庆。

“你往锅里再兑些水,然后煮一大锅干野菜。”

“还有,地上那么多猪粪,你也不知道去清理一下!”

二狗子就这么眼巴巴地看着,婶娘把所有肉都端走了。

连一块骨头都没给他留,只给他留下一堆杂活。

唉!寄人篱下的人,永远别想吃上肉了。

二狗子只能依言往肉汤里添了些水,然后将好几捆晒干的野菜扔进去煮。

肉汤煮出来的野菜,味道也很香。

等到他忙完再之后,抱着侥幸心理去客厅看一眼。

果然,婶娘是连一块骨头都没给他留。

只能吃点野菜,对付了这一顿杀猪盛宴。

晚上,回到自己睡觉的房间里,关上房门。

将晾干的稻谷拿出来一粒粒清点。

靠人不如靠己,这些种子和怀里的黄葫芦,才是他将来吃上肉的希望。

这次一共收获了355粒稻谷。

农民种地,一亩地要一两斗种子,赶上丰年也只能收两石粮食。(一石等于十斗,一斗等于十升)

他这才四粒干瘪的稻谷,就收了300多粒,回报比例远远超过正常种地了。

手里除了这些稻谷,墙上还有两双新草鞋,床脚下还压着十几文钱。

二狗子轻轻搬动床脚,把压在下面的一个小布包掏了出来。

打开布包,里面有十几枚铜钱。

“一,二,三……十六!”

手指在一枚枚铜钱上摩挲,这是他靠编草鞋卖,偷偷攒下来的全部家当。

每隔一段时间,他都会拿出来摸一摸数一数,心中特别踏实。

“咚咚咚……”

就在这时,突然响起一阵细小的的敲门声。

“狗子哥!快开门!”

是堂妹的声音。

二狗子连忙拉过草席,把钱和稻谷都盖住。

打开门,只见堂妺身披一件单薄的小袄,在门外雪地里瑟瑟发抖,冻得上下牙不住地打颤。

“小娥子,你这么晚有什么事?”

“狗子哥,你看!”

堂妹说着,从衣服里面一阵掏摸,终于掏出一个用桐树叶子包得严严实实的小包裏,伸到二狗子面前。

隔着两三尺远,二狗子就闻到一股浓郁诱人的肉香味。

“你快点吃吧,我要回去睡觉了,不要被我娘发现了。”

“谢谢你!”

二狗子接过小包裏,说一声谢谢的时候,堂妹已经转身走了。

在大伯家这么多年,唯有这个堂妺把他当亲人看待,经常偷偷照顾他。

手上的包裏还带着一丝温热,打开包了好几层的树叶子,露出里面早就被挤压变形的猪肉。

撕下一条瘦肉丝扔进嘴里,细细地咀嚼。

好香啊!

猪肉真好吃!

要是每个月能吃上两口猪肉,就算给人当牛做马,他也心甘情愿。

“砰!”

就在他享受猪肉美味的时候,房门被一脚踹开了。

只见婶娘怒气冲冲,手里还拿着一根柴火棒子。

“你个杀千刀的!竟然敢偷吃!”

婶娘冲进来,手里的柴火棒对着二狗子一阵劈头盖脸地乱砸。

同时伸手抢夺二狗子手上的猪肉。

二狗子死死护住猪肉,背对婶娘,把手上的猪肉拼命往嘴里塞。

反正这一顿暴打是避免不了的,不能白挨,把到手的肉吃掉再说。

“砰砰砰……”

“你个杀千刀的,把肉还给我!”

二狗子忍着痛,终于把一大坨肉都塞进了嘴里,直噎得他翻白眼,喘不过气。

幸亏婶娘手里的柴火棒,对着他后背猛砸了几下,才把这一大块肉顺下肚子。

二狗子是舒服了,但他的行为彻底惹怒了婶娘。

“你个杀千刀的,今天敢偷肉,明天就敢偷家里的金银。”

婶娘一边骂一边追着打,二狗子不敢顶嘴,更不敢还手,只能一味地躲闪,默默承受。

从小到大,他早习惯了,忍忍就过去了。

他要是敢还嘴还手,还会打得更狠,连残羹剩饭都不会给他吃。

就在这时,二狗子已经被逼到床沿退无可退,婶娘却仍然不肯放过,一把将他推倒在床上,继续打。

她就是要让二狗子长点记性,以后不该他吃的东西,再也不敢吃。

突然,婶娘停住了手上的动作,眼睛盯着草席的一角。

草席下方,露出几枚铜钱。

二狗子心中暗道不好,想要伸手护住却为时已晚。

婶娘一把揭开草席,露出下面盖着的铜钱和稻谷。

“好啊!老娘供你吃,供你喝,养了你十来年,到头来还要偷老娘的钱粮,竟然养了你这么一只白眼狼!”

“这是我自己的!”

二狗子双手护住散落在床上的铜钱和稻谷。

这是他攒了很久才攒下来的家当,是他的希望所在。

他护住钱财的时候,把婶娘往外一推,正好把婶娘推倒在地上。

脸在墙上擦破点油皮,渗出一丝血迹。

“啊啊啊……”

“打人啦……”

婶娘放声大嚎,白天杀的那头黑猪,都没她嚎得凶,没她的声势浩大。

之前的吵闹声早就惊动了所有人,此时听到婶娘的嚎叫,顿时全家人都往这里涌了过来。

最先来的是堂兄,他进门之后,当胸就是一脚,把二狗子踹翻在地。

练武之人力气格外大,二狗子挨下这一脚,眼前发黑,抱着肚子,浑身使不出半分力气。

更让他难受的是,肠胃一阵抽搐,把刚才挨打吃下去的肉,又全都呕吐出来了。

但堂兄仍然没打算放过他,一只脚狠狠踩在他的头上,感觉脑袋都要被踩爆了。

这时候饱读诗书的堂弟冲到近前,趁机在二狗子身上一顿踢踹。

“大哥!二哥!别打了,肉是我偷的!”

堂妹想要拉住两个兄长,却被婶娘一把拽开,扔到一边。

“打死这个白眼狼!”

“要不是老娘当年好心收留,你早就饿死了!”

“打死你个忘恩负义的东西!”

“给我打!”

婶娘这时也不嚎了,双手叉腰,在一旁破口大骂。

二狗子只觉得头晕脑胀,精神迷糊,从小到大,这么多年的遭遇历历在目。

五岁父母双亡,六岁又死了唯一的兄长,从六岁开始,他每天都要干繁重的活,活得比狗都不如。

吃不饱,穿不暖,吃残羹剩饭,偷吃猪食,至今连一条完整的裤子都没有。

一股悲愤涌上心头。

“忘恩负义的是你们!”

“是你们霸占了我父母的遗产!”

悲愤交加之下,二狗子不知道从哪里升起一股力量,大声吼道。

吼完之后,房间里顿时陷入了死寂!

婶娘,堂兄堂弟,全都静静的盯二狗子。

二狗子在吼完这几句之后,就知道坏事了。

这是他一直积压在心底的秘密,从来都不敢说出半句。

这些年来他一直都假装什么都不知道,浑浑噩噩,任劳任怨,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啊啊啊……”

“没良心的白眼狼!”

“养了你10年,你现在要恩将仇报!”

“砰砰砰……”

婶娘的干嚎仿佛就是号令,堂兄堂弟对着二狗子,又是一阵剧烈的拳打脚踢。

这一次他们没有任何留手,往死里打。

二狗子感觉肋骨被踢断了,喘不上气,脑袋嗡嗡响。

这次大概是死定了……

“住手!”

“够了!”

一道中气十足的男声传来,堂兄堂弟顿时停手。

二狗子模模糊糊中,看到大伯走进房间。

“你们都住手,再打就要出人命了!”

“可是……”

堂兄还想说话,却被大伯制止。

“都是一家人,出了人命传出去难免被人嚼舌根,大家乡里乡亲的,颜面上不好看,少不了还要吃官司。”

原来大伯并不是真关心二狗子的性命。

而是怕打死人,传出去被人说闲话,面子上不好看,还要花钱打点官府。

“二狗子,我把你从5岁养至今年13岁,已经足足8个年头,作为你的大伯,我已仁至义尽。”

大伯蹲在地上对二狗子讲了一些冠冕堂皇的话,便示意堂兄堂弟两人架起二狗子,往门外走去。

“爹!”

堂妹拉住大伯的衣袖。

“爹!现在外面冰天雪地,狗子一个人到外面,冻也冻死了!”

“啪!”

一声清脆的耳光甩到堂妹脸上,婶娘把堂妹拉到一边。

“家里的事自有你爹爹和兄长做主,什么时候轮到你个女子说话了!”

“爹娘,能不能等到开春……”

“啪!”

又是一耳光甩到堂妹脸上,然后婶娘强行把堂妹拉走,关进一间屋内。

被架住的二狗子回头看了一眼被关押的堂妹,然后他已经被推出门外。

“二狗子,从今以后,你走你的阳光道,你的死活与我家无关!”

“吱~~呀~砰!”

堂兄扔出一句话后,就把大门一关。

冰天雪地中,只余二狗子趴在地上瑟瑟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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