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
我娘的血泪警告还言犹在耳。
十年后,我却还是以琵琶师的身份,再次回到了宫中。
只因来找我的那个人,我无法拒绝。
他为我披上玉色大衫挡住深秋的风,牵我上了他的马车。
他微微眯起那双桃花眼,笑的像勾人的妖精,“好久不见,小荆蕴。”
他带我进了宫,他说,要帮我报仇。
一
我幼时随我娘住在宫中,她是太医院极好的女官,而我爹,是那位早年战死沙场的荆将军。
皇上为我们安排了院落供我们吃住,在娘亲的陪伴下,日子倒也无忧无虑。
直到我七岁那年,院中来了一位客人。
她穿着很华丽,衣服上都用了金线描边,我娘让我躲在屋里,便起身出门迎她。
她二人进了屋,那女人便说着些妃子的封号,还吩咐了我娘些什么。我娘态度却十分坚决,始终没有答应。
那女人见说不动我娘,就脸色不好地拂袖离去。
她走后,就看见我娘满脸倦容的瘫在椅子上,我走过去倚着我娘,听见她在我耳边幽幽地叹气,她说:“到头了……”
我不解地望她,她也不说话。
第二日,我娘就要出宫采买药材,还带上了我。
往日她从来不让我出宫的,我自然是高兴坏了,加上年纪尚小,并未察觉到异常。
那日她带我买了好多小玩意,带我吃了芬香楼的糖糕,最后把我送进了一座富丽堂皇的阁楼。
她跟接我的那位胖女人似乎很熟,她叫那胖女人“丽娘”,丽娘牵过我的手,我娘就半蹲下身子,抱了抱我。
我只觉得肩头湿湿的,是我娘……哭了。
过了好久好久,她摸摸我的脸,说:“阿蕴,你要乖乖跟着丽娘学琵琶,丽娘是好人。”
“皇宫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千万别偷跑回去。”
我就问她,“那娘什么时候接我回家?”
她又哭了。
“过段时间,娘一定接你回家。”
我看着她的背影渐行渐远,丽娘将我带上了楼。
我等啊等啊,等来的却是她的死讯。
市井传言,宫中淑妃难产而死,是宋娬医官受了季贵妃指使动了手脚导致的,皇上大怒,将季贵妃打入冷宫。
而我娘,则是被杖责至死。
那要多疼啊……
我很想哭,但是我却哭不出来,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娘绝不会做这样的事!
她一定是被冤枉的!
丽娘跑来安慰我,让我不要难过,说我娘当初把我送出来,一定想到了这天,她要我活着,我就要好好活着。
我说:“丽娘,我想进宫。”
她大吃一惊,问我:“你忘了你娘怎么跟你说的了?”
我便不再多说,是啊,娘一定不想让我回去的。
可我一定要回去。
于是,我练琵琶更卖力了。
二
在我十六岁那年,我的琵琶在乐坊司已是无人能比,更有红彻整个京城的势头。
丽娘说我出落的越发水灵了,颇有我娘当时的气韵,但她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却说:“可是你这里,没有情。”
而今有不少达官显贵千金买我弹奏,我不带面纱,也从不与人对视,弹完一曲便离开。久而久之,还得了个“冷美人”的称号。
当我再登台弹奏时,却来了一位故人。
祁岚来时我正在梳妆,他是直接来的内院,丽娘想拦也不敢拦,只是一个劲儿给我使眼色,让我别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
我不动,任由筱筱为我梳头,心里却是复杂的很。
祁岚与我幼时不光有点儿……渊源,他的母妃还是季贵妃,那个传闻中害死我娘的季贵妃。
他在我身后站了须臾,便开了口:“好久不见,小荆蕴。”
我没搭理他。
他也不气,只是说了句:“那事和我母妃没关系,她和你娘一样,是被人冤枉的。”
我缓缓回头看向他,他比之前长的更好看了。
此时那张俊脸上没什么表情,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我朝他露出一个笑,“你知道什么?”
他微挑了挑眉,示意让丽娘和筱筱离开。
待她二人走后,他就朝我走近,“我母妃跟淑妃没仇。”
我看着他,静候着他的下文。
他突然俯身,快要亲上我的脸,我微怔,又听见他说:“况且小时候我说要娶你,我母妃也是应允了的,怎么可能傻到害她的亲家母?”
我脸一烫,浑身都要僵住。
那是儿时的玩笑,因为他儿时一直身体不好,别的皇子公主都不跟他玩,只有我跟他玩…
思及此,我出声:“童言无忌。六皇子身份尊贵,还是少开这些玩笑为好。”
他起身,微微眯眼,打量着我,“你变了不少。”
我任由他打量,只是心里却多了些物是人非的感慨。
我变了不少,他又何尝不是?
在那之后祁岚来乐坊司便成了常事,每当我看见他,总能回溯记忆到小时候。
如果没有发生那场变故,我如今过得,又该是怎样的生活?
可惜世界上从来没有如果。
这年夏,乐坊司来了位新客,他是来京城行商的江南商贾家的二公子,长相中都透着江南烟雨的迷蒙,清秀又特别。
他与我年龄应是相仿,听曲儿时总是淡淡笑着,眼里只是欣赏,与那些油腻好色的男人全然不同。
我不经意抬眸望了一眼。却猝不及防地撞进他清潭一样的眼里。
对视时他微微勾笑,却不唐突,仍是静静听着。
后来我二人也搭过几句话,得知他叫林渝,是江南林家嫡子,我心里便有些凉意。
江南林家……是后宫哪一位妃嫔的母族?
夜间难眠,侍候丫头筱筱同我说着话,我问着:“现下宫中哪一位妃嫔的母族,是江南林家来着?”
筱筱想半天,说:“是贤妃。”
我心中一咯噔,半晌说不出话来。
贤妃!九年前去找娘的那个女人,可不就是贤妃吗?
我和丽娘都肯定,她跟那件事脱不了干系。
我开始排斥林渝的到来,又加上染了风寒,竟有大半个月没有再登台。
三
当林渝和祁岚一起坐在台下听我弹琵琶时,我内心已然麻木。
林渝看我的眼神日渐火热,祁岚只是玩味地看看他又看看我……
往日不与人对视的规矩到今日算是彻底破了。
一曲弹罢,我想起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我要做的是进宫!不是跟他俩在这儿耗啊!
“棘玉姑娘!且慢。”是林渝的声音。
我僵硬地回头,先是看了眼祁岚,他笑的有点……奇怪,而林渝的眉间显露出些担忧,我微微回神,问着:“林公子有事?”
“我见你许久未上台,可是身体不适?”
我挂起招牌微笑,“并无。”
我没想到祁岚会说话,他看着我,忽然问着:“荆棘玉?”
我正欲回答,他便自圆其说:“很好听。本殿记下了。”
我暗暗呼出口气,没注意到他看林渝时眼中流转的敌意。
日子就平平淡淡的往下过着,真正的变故,发生在我十七岁那年的深秋。
祁岚来找我,他告诉我宫中不久有宴,会在宫外找寻乐师,我若是想进宫,正好趁这机会。
我思忖片刻,应了下来。
他定定地望着我,直到我被看的有些发怵,他才说:“想报仇吗?荆蕴,跟我结盟吧,我们有共同的仇人。”
想报仇吗?当然想。
十年琵琶弦弹断,失母之仇不敢忘。
与他结盟吗?当然结。
我点头,“你知道是谁那个设局的人了?”
“贤妃。”
我虽然早有答案,但听他说出来时仍是心惊,“真的是她?”
“你早便知道?”
我无言,却见他离我更近了些,长长的睫毛仿若蝶翼,“那你可知道,林渝是谁?”
我能说我不知道吗?
“我知道,江南林家二公子。贤妃母族。”
“那你还让他叫你小字?嗯?棘玉?”
他眼里多了些我看不懂的东西,只是语气冷的可怕,不知怎的,我竟然有些心慌。
像是被……捉奸在床?
不对!我深吸了口气,好脾气的解释:“我要是说我叫荆蕴……岂不是找死?”
他似是听到了满意的答案,捱了个上扬的尾音:“噢~”
“你好好准备一下,临宴时我来接你。”
我目送他步入夜色里,抚上自己的心口。
心跳好快……荆蕴啊荆蕴!你慌什么慌?
你跟他有关系吗?!
祁岚来接我这天起了风,卷起漫天枯黄的落叶乱舞,他将自己身上那件玉色的大衫解下来披在我身上,牵着我的手上了马车。
我余光中看见送到门口的丽娘紧皱着眉头,从马车中探出头挥挥手,“别担心啦!丽娘,我陪六皇子出去逛逛!晚些就回来。”
我终究没跟她明讲我要进宫的事。
马车稳稳向前驶去,我坐在车内,忐忑至极。
祁岚看出了我的反常,他侧过头看着我愣神,“你很紧张?”
“当然不…紧张。”
他眨眨眼,凑近我,“真的不紧张?”
我顿了顿,只好实话实说:“有一点吧。但是我不会退,十年如一日地练琵琶,我为的不就是今天?”
他眼里流露出些赞赏,却未再说话。
我正了神色,第一次叫他名字,“祁岚,说说吧,你的计划是什么?”
四
到皇宫时夜幕已悄然降临,他将我领进皇宫宴内,一番行礼寒暄后他入了座,我被领到后殿里等待上场。
记忆中皇宫巍峨恢宏,今日回来,却只剩刺骨的寒,到底是心境变了。
一切都变了。
不多时到我上场,宫中的玉琵琶扶在手里淌出暖意,我侧身向帝后行礼。
帝后看向我时皆皱了皱眉,旁侧便有嫔妃惊呼,“宋娬?”
我闻声朝她妩媚一笑,端的是风情万种。
“不…你不是她…失礼了。”那妃子可能念及了我娘的清高,便解释着。
我故意那般笑的,我虽与我娘相像,却只是气韵,而我娘断没有这般妩媚。就算我也没有,我演都得演出来。
眼见帝后眉头微微舒展,我拨弦时不经意间看向贤妃,她正看着我弹奏,神色并无异常。
怎么会……我强压下心中困惑,回归曲中。
今日穿了粉淡绣的衣,白玉琵琶极衬气色,曲音袅袅婷婷,忽而我眼波流转看向四皇子,只见他看着我已然发呆。
素手轻轻拨弦,我的目光却始终集中在四皇子的位置。
这就是祁岚的计划。
他要我从四皇子下手,混进皇宫报仇。
“贤妃所出四皇子,任性无能,极其好色,倒是个能利用的。”
脑海里响起他的话,我不由得看向他,只见他看着我,眸色深沉,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便继续看向四皇子,与他对视时不经意一笑,这厮果然被我迷的七荤八素一样,咧开嘴笑了。
一曲弹罢,我起身行礼,上头的帝后眼中早没了猜忌,朝我轻笑了笑,面露赞许。
“弹的不错。赏!”
我又行了个礼,正欲退下。
却听祁岚桌上传来响动,我循声望去,脚步忽然顿住。
他斟了杯满酒,缓缓朝我举杯,那双勾人的桃花眼微含笑意,白皙的脸上染了些红晕,看起来像是醉了。
可我知道!他不可能让自己在这儿醉!
他到底要干什么?!
眼见他极轻地偏了偏头,朝我笑。
又听见他说:“丝中传意绪,花里寄春情。弹的不错,本殿没听够,一会儿候在下面,跟本殿回府再奏一曲。”
我竟然一时无言以对,他这是?拆自己台呢?
我转头望向皇帝,只见他摆了摆手,显然不甚在意,目光跳转掠过四皇子,便看见他肥乎乎的脸上失望与愤怒各自参半。
行了……这下祁岚真的把自己台给拆了。
但我又觉得…他不会就这么罢休,可能是有新计划了?
我这般思量着,不再停留,退入后殿。
不知在后殿等了多久,正当我百无聊赖地看着月亮时,身后却传来了脚步声,我以为是祁岚,正要问他所做何意,转身时却看见四皇子那张肥乎乎的脸!
我眼皮一跳,行了个礼,“四皇子殿下。”
他绽开了抹笑,那张肥乎乎的脸又近了些,酒气熏熏地来抓我的手,嘴里还念叨着:“都怪该死的六弟……嗝,横刀夺爱,美人儿,跟了爷吧!老六他娘是个毒妇,嗝…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听见这话时浑身一哆嗦,一阵风吹过,我牙齿都开始打颤,不清楚是冷的还是因为恨意。
神色冷了几分,我往后退了退,极度的排斥使我身体紧绷。
“四皇子自重。”
说出这话时,四皇子神色似乎更为兴奋。他抓住我的肩就往怀里拽,“你刚才在殿上怎么勾引爷的?现在装什么清高?”
他虽醉酒,力气却极大,我一面在心里将祁岚骂了千百遍,一面挣脱着,这里离宫宴尚有百米,且宴上嘈杂……能不能听见尚不提,若四皇子怒极……杀我灭口,又该如何?
他是尊贵的皇子,我不过一介乐师,自然无关紧要!
绝望在我心里交织,侧眸时瞥见我身侧的长明珠盏,我费力拿起,狠了心砸向他的头,他闷哼一声,便倒了下去,额角鲜血淋漓。
我深吸一口气,头有些发昏,抬眼间却看见离我十步之遥的地方,正立着位白衣的公子。
不是林渝又是谁?
他出声问着:“没事吧?棘玉姑娘?”
我皱了皱眉,害怕他说出去,又疑惑他为何在此,可他已轻轻走近,为我罩上了他的披风。自顾自地解释着:“我今日进宫拜见姑母,却不想参加宫宴,于是便在花园里闲逛。”
他似乎有些羞于启齿下面要说的话,愣了好久,又说:“行至此处时听见女子挣扎声音,便赶来看看,却不料……没关系,棘玉姑娘,我带他回去,只消得说一句表弟酒醉自己撞上珠盏……”
“姑母信我,不会起疑心的!”
倒也是个周全之法,我心里暗道。
“多谢林公子的披风,改日到乐坊司,我洗净相还。”
我朝他露出个真心实意的笑来,转身离开。
他在身后又说着:“棘玉姑娘,我代表弟,同你说一句……多有得罪。”
我脚下顿了顿,未做回答,适才气氛紧张还不觉,如今松一口气又走动,才发觉,我早已惊出了一身冷汗。
我拢了拢身上的披风,想起刚才那绝望的处境,不禁又打了个寒颤。
贤妃母子,我必然不会放过!
还有祁岚!这是想的什么馊主意!
林渝的话又在耳边响起,我却静的出奇,这世界上哪儿有代人道歉的理呢?
五
祁岚来接我时看见我身上的披风时明显一怔,此时我发丝早有些凌乱,他瞥见时微微皱眉,全然没了半点在宴上醉酒的模样。
我心里郁闷,便自觉离他远了些。
到上了马车,终是避无可避,他轻笑了声,说着:“苏州的双面绣,江南才有的东西,你见过林渝?”
我只是颔首,神色平淡。
天知道我现在心里有多想!捶!他!
他伸手来解我的披风,我本能后缩,他眉头皱得更紧,好看的桃花眼中像是含着冰,在他看见我被扯破的裙肩头时,马车的气氛降到冰点。
“老四干的??”
我又一次不想搭理他。
可他缓缓把我拥进怀里,似乎是在安慰我,那怀抱夹杂着深山的竹香,他似乎很疲惫,靠在我耳边叹了口气,也没有再提林渝,只轻喃着:“对不起……老四离宴时我就害怕他是去找你,我想追出去,可老五他们又给我灌酒……”
“对不起……”
压下心中悸动,我推开他,“我和六皇子不过盟友关系,不必道歉,若我不幸今日失身……”
“闭嘴。”他呵住我的下文。
我皱眉看他,他却在那一瞬间垂下眼帘,敛去了眸中情绪,“我还不需要一个女人的清白铺路。”
“断掉老四这条线……我们从温家下手。”
祁岚口中的温家,是当今太医局局老温隙的家族,这温隙便是当年断言淑妃死因之人!
可如今温家只有一女……难不成他要用美男计?
虽说他有个“大周第一美男”的称号…但对付温家的小姐,真的可行吗?
温家可是出了名的礼教严明。
我沉默良久,忍不住问:“你上?”
他神色微怔,回:“我要娶她。”
“你疯了?”我的心声呼啸而出。
他的神色暗了又暗,“她心悦我已久。温隙宠她,早向父皇提过。只是我未应允。”
我有些喘不上气,失声般张了张唇,只觉喉咙干得厉害。
送我到乐坊司门口,他将林渝的披风递到我手上,神态是未出现过的疏远,他漠然看我,转身上了马车。
“荆蕴,永远别把自己困在局里。”这是他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那你呢?祁岚,你就真的没有被困住吗?
皇上如今未立太子,可世人皆知,六皇子祁岚曾是离储君之位最近的人,皇上爱恋季贵妃,宠爱六皇子,这是十年前公认的事实。
可一场深宫之斗,季贵妃被打入冷宫,仅一载便染病香消玉殒,而六皇子则被送去行宫别院,及冠方可归京。
所谓爱之深,责之切,不过如此。
我信祁岚,也正因如此,此局季贵妃失利而亡,我娘也丧了命,是众人眼中极清明的成败利钝。
可我自幼便深知宫中的事,断然不会是表面这般简单!
如今有些东西却不一样了……
我听祁岚说他要娶温家小姐时,为何那般难过?
我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宫宴中他朝我举杯,那时他的眼睛,似乎收纳了万亩星河。
他在马车中拥住我,他的疲惫他的失态……
荆蕴,永远别把自己困在局里。
我喃喃自语,似乎懂得了他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