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亨刚用完早膳,正在太子别院读书,李辅国向他走过来,神色有些急切。
“殿下。”
“何事?”李亨目不转睛看着书,只是淡淡说道。
“确实有一些重要的事情。”
李亨这才放下书,看了一眼李辅国,然后让周围的内侍都下去。
待所有人都下去后,李辅国凑到李亨耳边说道:“御史台于今早上奏圣人,弹劾韦尚书和皇甫鸿胪。”
(皇甫惟明此时是河西节度使兼任鸿胪寺卿,唐代一般称呼中央官职,鸿胪寺卿是皇甫惟明的荣誉衔。)
李亨脸上那轻松的表情瞬间凝固住,突然盯着李辅国,震惊地说道:“你说什么!”
李辅国又说了一遍。
李亨那张脸已经绷得像一张面具,尽量使自己语气平稳:“谁弹劾的?”
“杨慎矜。”
“为何?”
“说是韦尚书身为朝中重臣、皇亲国戚,于昨晚夜会皇甫鸿胪,私交边帅,有不臣之举。”
听到这里,李亨如坠冰窖。
御史台怎会知晓!
“殿下,殿下……”
李辅国唤了两声,才将李亨从惊恐中唤出来。
“杨慎矜还说了什么?”
“殿下恕罪,奴婢只打听到了这些,但此事现在已经传开。”
李亨脑瓜子差点没炸,这么快就传开,这说明杨慎矜是公开弹劾。
天宝五载正月十六日,备受大唐圣人器重的刑部尚书韦坚遭到弹劾,一时间朝堂上下风云诡谲。
韦坚还有另一个身份,皇太子的大舅哥。
所有人都知道,宰相与太子明争暗斗。
这件事,无疑将两个人的斗争摆到了台面上。
这个看起来寻常的上午,却不寻常。
当然,身为大唐皇室边缘化人物的李倓,此时并未感知到风波的存在,将那些制造的工序给张旸后,他就又躺在榻上呼呼大睡。
等到快中午的时候,李倓(tan)被张旸唤醒了。
“郎君,郎君。”
“何事?”从睡梦中醒来,李倓有些不悦地问道。
“李中官在外面,说要见您。”
“李中官?”
“太子殿下身边的李中官。”
“李辅国?”
“是的。”
李倓怔了怔,就是十一年后要给自己端药的那个死太监?
当然,大唐不称呼阉人为太监。
“他来作甚?”
“说是太子殿下有请。”
太子?
李倓起身收拾了一番走出去,李辅国见到李倓后,笑道:“三郎,太子殿下请你过去用膳。”
当李倓再一次到兴庆宫的时候,这里比昨晚要森严得多。
毕竟这里可是大唐的权力中枢,在李隆基时代,比大明宫的级别还要高,一般人根本不能随意进出。
像李倓这种皇孙,也是要有太子的人引进去。
李倓走到李亨面前拜道:“参见阿耶。”
“你来了。”李亨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坐下来,先用膳。”
李倓落座,等用完膳,李亨又命人送来茶。
“三郎平日在宅院都做些什么呢?”
“也并无它事可做,睡睡觉,骑骑马,读读书,日子有些清闲。”
李亨点了点头,突然说道:“你昨天跟我说躺平,是吧?”
“我是有这么说过。”
“你又说什么都不做就能赢,是吧?”
“是的。”
“为什么呢?”
李亨问的很认真。
这让李倓立刻意识到可能发生了某些事情。
莫非韦坚案已经发生了?
看来李林甫的动作够快啊,抓住李亨的把柄后,命人连夜加班写弹劾奏疏。
在搞死李亨这方面,李林甫可以说睡得比狗晚,起的比鸡早。
“阿耶想听真话,还是让您高兴的话呢?”
“当然是真话。”
“阿耶有没有想过一个关于大唐太子的问题?”
“什么问题?”
李倓说道:“在阿耶之前的所有大唐太子,都居住东宫,且与宰相关系和睦。”
李亨脸上的表情没多少变化,依然一脸的和悦,但内心却已经泛起波澜。
大唐太子的确从李亨开始不住东宫了,甚至不能与东宫官往来,作为当事人的李亨再清楚不过原因。
大唐太子以前的权力非常大,东宫官员配置齐全,完全是按照一个小朝廷在配置。
现在李隆基之所以这么做,就是想收回太子权力。
但李亨却认为,这只是暂时的。
至于是不是暂时,李亨自然看不清楚,可作为穿越者的李倓却非常清楚。
中国历史上的太子地位变化,就是从李亨开始,此后历朝历代,太子的权力被急剧压缩,根本不是什么暂时的。
这是皇权进一步集中的体现之一。
“李林甫为人奸诈,他一直想拥寿王,后来你阿耶我被立为太子,他与我没有信任根基,想要扳倒我也是正常,与我不合更加正常。”
“但他怎敢三番五次公开针对大唐太子,未来的大唐圣人?”李倓淡淡地说道,“难道他不知道太子有朝一日继位,会对他清算么,即便他年事已高,难道他不考虑他的家人么?”
这一连串的问题,直接将李亨给闻到了灵魂深处。
李林甫那么聪明的人,难道就不知道如果自己扳不倒太子,以后自己的家族会遭殃吗?
这个问题对于当局者的李亨来说是个很难解的问题。
但对于穿越者李倓来说,早就有了答案。
一句话:李林甫早就不想跟李亨玩了!
但没办法啊,权倾朝野的李林甫,不过是大唐圣人李隆基的提线木偶。
李隆基难道不知道李林甫嫉妒贤能吗?
李隆基难道不知道李林甫把宫里的宫女和内侍都买通了吗?
史料的记载就证明了,李隆基什么都知道。
李隆基有李隆基的政治诉求,有必须用李林甫的理由,这牵涉到目前大唐极其复杂的内外局势。
财政、经济、军事、内部官僚配置、外部边疆支撑,多种因素交叉起来,堆在那里的。
而不是简简单单一句权术平衡。
甚至据史料记载,李林甫的儿子曾经私下跟他说过,不要跟太子斗了,以后咱们家不会有好下场的。
李林甫只是苦笑:你懂个球。
李亨问道:“李林甫贪慕权力,目光短浅,且一直想拥戴寿王,这是他之前选的路,想要再变,没那么容易了。”
“说李林甫目光短浅,那为何他能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官,爬到大唐首相的位置,一坐就是十几年?”
“那你倒是说说为什么?”
“因为阿耶必须什么都不要干预,也只能做一个清闲太子!”
这句莫名其妙的话,让李亨有些莫名其妙,但他还是想到了那一点。
“既然是这样,我这个大唐太子还有何用?”李亨的目光中露出了一丝无奈,这种无奈他在别人面前很少流露出来。
李倓说道:“什么都不做,不要被任何人抓到把柄,在别院里等着未来继承大统。”
“那现在呢?”李亨继续问道,“现在这件事,你如何看?”